今日宮中之人都要為嘉懿公主舉孝,所以東宮里只留了服侍我的人。遇兒也出去了,殿中只有我一個人。我突然有些害怕。
我看著鏡中的自己。為我有著身孕,今日不必穿大孝。但我同嘉懿公主算是姑嫂,殿下便叫人送了一朵小小的白花來,我別在鬢發(fā)之間,便也不算失了禮數(shù)。我同六公主的相處并不多,她總是病著,不過……如今她的苦難應(yīng)該算是到頭了吧。我看著那小小的白花,通體潔白的花瓣根部,卻是殷紅的顏色。怨不得嬤嬤說這是鬼花呢。可它的名字卻叫扶桑,太陽升起的地方。這樣的花,卻擔(dān)個這樣的名號,實在是有趣。
銅鏡中的自己有些模糊,看著看著突然間覺得有些面目猙獰。我看不清自己。
事到如今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我已經(jīng)沒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墒?,我還有放心不下的。阿厭還那樣小,沒了阿娘的關(guān)愛,他能平安的在這深宮中長大嗎?
但是啊,陛下如今的這五位皇子,哪一個得到過這樣的愛呢?好像都是這么過來的。在這里,有情注定不能長久。
我正胡思亂想著,阿九很快就到了。我一下變得心安。分明她還比我小上兩歲,可是見了她,好像所有的憂愁都清空了一般。我知道,這宮中的事,都可以仰賴她解決,她是我唯一可以信賴的人了。
我裝作平常的同她說著,可她還是覺到了不對。我想著,若是我真的走不下去了,我只愿將阿厭交給她,但愿阿厭能做個像她一般自由正直的人便好。我正猶豫著不知如何開口,秋水那邊卻先有了消息。
我的心終于放下來,秋水總算是平安??墒切睦镉钟幸粔K地方激蕩不平,萬般的惡念在響起。我不愿意秋水活下來,與我共享殿下,我也不愿意那個孩子活下來,威脅到阿厭……還有我肚子里的兩個孩子。那是可怕的惡念。我在心中厭棄著自己。難道這深宮真的叫我迷失掉自己的本心,心思變得如此歹毒不堪了嗎?我?guī)缀醣罎ⅰ?p> 可還是殿下先跳了腳。殿下怒氣沖沖的跑過來,對著我說:“你偏要鬧得合宮都知道嗎?”我盡力在瞞著、想法在解決著他犯下的錯事,可他卻沖著我喊,你偏要鬧成這樣嗎?
壓抑的情緒終于在一瞬爆發(fā)。人們總說恨比愛長久。真的很對。如今我的心里都是恨。原本,我可以歡歡喜喜的嫁給我愛的人,原本,我有個阿爹阿娘都疼愛我的家,原本,我是虞家最無法無天的二小姐??伤麣Я宋业囊磺?,毀掉了所有人原該幸福的一生。為了維護(hù)那父慈子孝,他寧愿舍下阿姐,我卻要因此永遠(yuǎn)背上一個污名。分明對我毫無半分情義,可偏偏要將我拖入這暗無天日之中。我如今所遇的所有不幸,歸根結(jié)底都只是他。
可是這樣一個人,我卻不舍得放手。其實那些人的悲劇,我并非置身事外。秋水原來可以幸福的,如今卻永遠(yuǎn)背上了污名;那個孩子或許會過繼給我以保全東宮的名節(jié),從此母子分離;若是我早聽了母親的話,早點明白虞家的處境,擔(dān)負(fù)起我自己的責(zé)任,子秋和敖家也不會陷進(jìn)來;還有……阿姐的離開……也是為了保全我……其實只怪我自己。
我以為今日的惡念惡毒,卻忘了,我的雙手早已沾滿鮮血。
我的心中很亂,不知在說些什么,恍惚間聽到殿下冷冷地告訴我,子秋要回來了。我分明知道那是試探。但我還是義無反顧、一往直前。我唯一可以償還的,便是對子秋的虧欠了,雖然我知道,無論怎樣我終歸對他不起,那虧欠是還不清的。但,我一定一定,要讓子秋好好活著,余生找到幸福。
我再次在殿下的眼里感覺出了厭惡。上一次是殿下喝醉的時候,我知道,殿下清醒的時候一直可以把這種情緒隱藏的很好。那一次,是喝醉了才不小心顯露的。那時候,月涼如水,他掙開我的手,滿是委屈:“你不是我要找的人?!蔽蚁氚阉龌厝?,他一下推開我,滿是厭惡:“你不是她?!蹦莻€時候,我懷著阿厭七個月了。那天晚上殿下的那個眼神,我到如今還一直沒有忘。今天我又見到了。
我以為,只要我足夠努力,殿下就會忘了阿姐,也不會在意子秋,我們彼此之間可以不再隔著什么,可以越來越近。可如今我是真的知道我錯了。殿下今天沒有醉,可那種厭惡和憎恨,根本藏不住。
是我……都是我太過自以為是。
冷汗從額頭沁出,腹部痛感是那般清晰。我?guī)缀跽玖⒉环€(wěn)。
恍惚間我聽到殿下大喊著叫太醫(yī)。我心里害怕起來。我不想再失去了。迷迷糊糊的我伸出手想抓住些什么。可殿下卻轉(zhuǎn)身出去,我連他的衣角都不曾碰到。我終于沉入無邊的黑暗之中。
悠悠醒轉(zhuǎn),殿中安靜極了。又是只有我一個人。我撐在想坐起來,還好,我的孩子如今還陪著我。他們是我繼續(xù)下去的唯一動力了。
九公主又走進(jìn)來,眉宇之間很是擔(dān)憂的樣子。我朝她笑笑,我拉著她問熙悅公主的事,熙悅公主前些日子大婚我鬧著竟也沒去。說來裴譽(yù)還是殿下的新伴讀呢……
九公主卻喚了一聲:“姐姐?!蔽乙徽?。從前無人這樣叫過我,我亦未曾這樣叫過別人。這個稱呼好陌生啊。我沒有姐姐了。我也不是公主的姐姐。
我知道我方才的樣子一定很狼狽,我強(qiáng)裝輕松也定逃不過九公主的眼睛。
九公主聽著我說完那些事,突然很鄭重地拿了剪子剪斷了一截發(fā)帶。割袍斷義……恩斷義絕?未曾想阿九竟勸著我同她阿兄和離??傻搅私裉?,我才想著逃……我早已無路可退了。虞家給不了我庇佑、陛下也不會任我胡作非為……何況,我若是逃了,阿厭怎么辦呢……我又該怎么面對故人呢?
這場婚姻,從開始的時候便注定是一場悲劇。我和殿下,注定只是彼此消磨。
我只是搖頭,不知說些什么。九公主也知道我心中顧念,亦不再說什么。她就靜靜地陪著我坐了一夜。
我怔怔的看著面前的帳幔。那是絜揆的賞筠錦,自三年前絜揆為扶余所滅,便再沒有賞筠錦流通到箐朝。
我想起那時候,我同殿下并排躺在草地上,興奮又好奇地問:“這青竹堅韌如斯,賞筠錦是如何制成的?”我知道,賞筠錦在盛產(chǎn)青竹的絜揆亦是金貴之物,此番陛下也不過得了一匹。殿下也只是瞧到了新鮮,并沒有帶了那賞筠錦來給我們瞧。
后來我嫁到東宮,寢殿的帳幔卻是金貴的賞筠錦。不知殿下什么時候向陛下求來的。
那是新婚第二日,坐了一夜的我回到了自己的寢殿,卻見殿下在那里親自指揮宮人們整理最后的布置。掌事的嬤嬤看著金貴的賞筠錦被殿下制成了帷幔那般懸掛,頗有些感嘆暴殄天物。殿下的手撫過那錦緞,好像輕輕的笑了:“這般,方可日日得見。”
一點道歉:哦哦哦哦哦哦抱歉我高估了自己的水平!秋水的部分一次真的說不完.....明天還有一篇關(guān)于秋水的,然后是子秋哥哥!
夭姽包
嘉懿是六公主的謚號 怕忘了給大家回顧一下:熙悅是七公主的封號 白色扶桑的花語:無條件的信任、新鮮的愛。(有人想要重新開始啊,但晚了!臭渣男!) 這里補(bǔ)個背景:三年前絜揆為扶余所滅,所以子秋選擇從西北轉(zhuǎn)戰(zhàn)去了玄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