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說好說,只是不知道張大人要多少畝?想要作何使用?”
雖然送出了一萬兩銀子,又收到了張石川的回禮,兩人還在輕松愉快的環(huán)境中喝了頓酒,可沒有問出張石川此行的真正目的,王之安不免仍是坐臥難安,尤其是聽縣丞傅磬說道張石川在碼頭溜達了一天,不停問這問那,越發(fā)的懷疑他是不是奔著大沽港走私的商船來的。
這走私自古就有,雖然大沽港并非康熙指定的通商口岸,按理說不能有外國商船出入,可打著運往膠東、遼東幌子的商船出洋去朝鮮日本的卻不在少數(shù),兩國進來的船也時常有在大沽港進港的。
要想在這里出洋,那些商賈自然要好好孝敬孝敬他這個縣太爺了。
這可是他的主要經(jīng)濟來源,這事若是捅出去,說小了會丟官,若是鬧得大了,掉腦袋滿門抄斬也不為過。
雖然張石川這兩天看房子沒有讓傅磬跟著,他的行蹤自然也逃不過王之安的耳目,一方面是要看看他都去了什么地方,見了什么人,另一方面也是有暗中保護的意思,這微服來訪的小員外郎若是跟第一天似的,碰上個把總李連奇那樣不長眼的人得罪了他,甚至傷了他,到最后背鍋的肯定是自己這縣令啊。自己手下那些人是什么人品他可是再清楚不過了。
當知道張石川一行人連續(xù)兩日都在看房子的時候,王之安心里一動,你不是不說嗎?我接著送!
張石川心想反正這地多又都荒著,既然張嘴了,不妨多圈點,笑道:“不用太大,有十幾二十畝也夠了,實不相瞞,我是想蓋套宅子?!?p> 王之安假裝才知道似的點了點頭笑道:“正好我知道離著碼頭不遠有處宅子,原主人是膠東人,做生意虧了本錢,想著低價出手呢,張大人若是有意,明日我陪你去看看你看可好?”
張石川知道這又是要拍自己馬屁了,可是自己確實是沒找到合適的宅子,這王之安既然有合適的,看看又何妨?便拱手道:“如此有勞了。”
第二日一早王之安親自陪著眾人往碼頭方向去。
果然離著碼頭三四百步遠就有一座新宅,看著似乎剛落成不久并未住人,眾人到了就有人迎了出來,點頭哈腰的帶著他們看了一遭。
與其說是宅子,不如說是個園子了。這宅子和京師的四合院完全不同,并不是講幾進幾口,而是完全就是一個花園,園子里四處散落著幾處房舍,有點蘇州園林的意思,那布局讓張石川想起了大觀園。
“這里本該有個水塘,還有這些溝壑,都引活水進來……”宅子的主人介紹道。
“引個屁水??!都填平了蓋庫房?!焙翢o雅趣的張石川心里想到。
又轉(zhuǎn)了一圈,張石川對位置和占地都滿意,只是再建一排庫房就好了。張石川剛問要作價多少,王志安說道:“既然張大人相中了就好,這價格倒是不高,等回頭我問問他們東家就知道了?!?p> 這是又要送我一套宅子?張石川心里倒是有些不忍了,人家貪官貪那么多錢容易嗎?自己跑了這么一圈就讓他這么大出血,再說這要是面癱男知道了自己在這這么明目張膽的受賄,會不會被記在小黑本本上?
“王大人,宅子的價格還望告知,張某不才,這點銀子還是有的?!?p> “這個自然,這個自然。”王之安打著哈哈。
一行人回到縣衙,下午光景王之安就又找上門來,手中拿著一張房契和交割文書笑瞇瞇的遞給張石川:“張大人,都辦好了。那家人急著出手,這價格也還算不貴,您請過目?!?p> 張石川拿到手里一看心里就是一個臥槽。宅子作價銀一百兩,官府過戶手續(xù)費三兩……
“王大人,這價格太低了吧!”
“呵呵呵,張大人久居京師,不知道我們這偏僻縣鄉(xiāng)的行情,這一百兩銀子已經(jīng)不算便宜了。您若是不急,再等等,興許還有價格更低的。您要是覺得尚可,在這里簽字就可以了。”王之安一臉諂媚的笑道。
這就是變相行賄啊。張石川嘆了口氣,收還是不收?對于沒有任何貪污受賄經(jīng)驗的小純潔張石川,此刻他的內(nèi)心是糾結(jié)的。
不過糾結(jié)歸糾結(jié),他還是在文書上簽了字。
看張石川收了房契,王之安笑道:“恭喜張大人喜添新宅,下官略備薄酒給大人慶賀,還望大人賞光!”
張石川的頭有點疼。他實在不想和這個縣太爺走得太近??墒侨思掖_實可以幫自己解決問題,這房子自己看了兩天都沒有門路,人家一上午輕松搞定了。
可他也不想再收什么賄賂了,說白了他就是怕張石川是戶部派下來查他的那些見不得人的事兒的,與其這么拖著,倒不如讓他心里踏實了,免得這么整天煩自己。
拿定主意張石川笑道:“王大人想得太周到了,按理本應(yīng)該是我做東道酬謝王大人牽線搭橋才能讓我得了這么好一套宅子的,又勞煩大人破費,實在慚愧。”
王之安笑道:“張大人太客氣了,等您喬遷之喜,搬進了新宅子,您不請下官,下官也是要上門討一杯酒喝的?!?p> 張石川將房契交給了王鈞:“你們兩個去交接一下吧,看看哪里還有不足,安排人整改整改,我陪王大人喝兩杯。”
“張大人請!”王之安見這次張石川把護衛(wèi)和常隨都支開了,知道這是有戲,心中一喜,忙引著張石川往內(nèi)宅去了。
張石川心里一笑,這還真是把他當自己人了,第一次是在二門,這回都進內(nèi)宅了。
不一會酒菜布好了,王之安拍了三下手,便有個及笄女子搖搖曳曳的抱著琵琶走了進來道了個萬福。
王之安親自給張石川倒了一杯酒說道:“這是前兩日剛買回來的,叫鶯柳。小小年紀倒是彈得一手好琵琶,嗓子也尚可,不知張大人想聽什么曲子?”
“額……彈個拿手的就好?!睆埵ㄖ辉陔娨晞±锟吹竭^吃飯讓歌妓彈曲子助興的,自己可是頭一遭,琵琶曲他就只知道一首十面埋伏,似乎喝酒聽這個,不合適吧……
“張大人的吩咐,你都聽見了?唱個拿手的!”王之安朝鶯柳道。
“是?!柄L柳糯糯的應(yīng)了一聲欠身坐下翹起腿來,裙下漏出一只穿了繡花鞋的三寸金蓮。坐定了調(diào)了調(diào)琵琶彈唱起來:“青山隱隱水茫茫,時節(jié)登高卻異鄉(xiāng)。孤城孤客孤舟上,鐵石人也斷腸,淚漣漣斷送了秋光。黃花夢,一夜香,過了重陽……”
難怪詩中形容琵琶是大珠小珠落玉盤,四根琴弦在纖細的五指波動下流出時而清脆時而圓潤的音階,再伴著江南女子特有的軟糯語調(diào),怪不得那些文人雅士和老爺大人們都好這一口,再配上鶯柳那頗有幾分姿色的容貌和一張櫻桃小口,張石川這不通音律的門外漢不由得也癡了。
當唱到望故國三千里,倚秋風(fēng)十二樓。沒來由惹起閑愁時,張石川似乎見到鶯柳的眼角有些許淚光。
是啊,小小年紀就被賣到青樓學(xué)些討好男人的生活,長大學(xué)成了又被一轉(zhuǎn)手賣給富貴人家淪落成一個玩物,這哪里是人,分明就是一件商品。
看年齡鶯柳也不比趙娥大幾歲,確是過得這樣一種日子。
想到這里,張石川突然覺得索然無味,輕輕嘆了口氣。
王之安怒道:“不知好歹的東西!張大人高高興興的,怎么唱這么喪氣的曲子!還不快給大人敬杯酒賠個不是!”
“是。”鶯柳放下琵琶走過來,伸出纖纖小手拿起酒壺倒?jié)M一杯端起來送到張石川面前:“大人恕罪,奴家失禮了,還請大人原諒則個?!?p> “好說好說?!睆埵ㄟ@才回過神來,忙雙手接了酒杯。
他剛剛腦子里正想的是難怪這鶯柳走路這么搖曳多姿,原來就是因為纏了小腳,腳那么小站不穩(wěn)自然走路是這一副姿態(tài)了。為了滿足男人的變態(tài)心理生生把一個健康人變成殘疾……
而張石川這一番失神看在王之安眼中自然是別有一番意味了。王之安也端起酒杯:“張大人,請。”
一飲而盡,酒杯又被倒?jié)M。身后站著個小腳女人隨時給自己倒酒總覺得怪怪的,張石川揮揮手道:“好了,我自己倒就好了?!?p> “張大人……”王之安剛一張嘴就被堵了回去。
“別叫我張大人了……”左一個大人又一個大人聽得他早就膩味了,現(xiàn)在看了那雙小腳心里更有點不舒服。
“這……”王之安頓時一臉尷尬,這是幾個意思???剛才不是還好好的?
張石川也意識到自己失態(tài)了,忙說道:“小弟表字琢玉?!?p> 王之安聽了大喜,不叫大人,叫字,這可是老熟人才有的待遇啊,果然功夫不負有心人!忙笑道:“既然張大人抬舉,下官冒昧叫一聲琢玉兄,下官表字元侯?!?p> 猿猴,你丫咋不叫大猩猩呢?
張石川笑嘻嘻的一抱拳:“猿猴兄!”
“不知琢玉還要在這里停留幾日?愚兄也好安排一些樂子給賢弟?!?p> 張石川只得他又要打聽自己此行目的了,他也不想再這么假裝親近了,說道:“猿猴兄不必費心,沒幾日我就要回去了?!?p> “哎,賢弟何必如此客氣……”
“還有公務(wù)在身,不敢耽擱?!?p> “哦?這才來了幾日,哪里就有那么急的。琢玉兄,不知還有什么需要愚兄幫忙的?”
“呃?!睆埵戳丝匆慌缘您L柳又看了看伺候著的人。
王之安忙大手一揮:“你們都出去吧,這里不用你們伺候?!闭f著還親自起身走到門外低聲說了幾句,又關(guān)了門,這才又坐回到桌前。
張石川這才開口道:“猿猴兄,實不相瞞,我這次來確實是有些公事也有些私事。這私事嗎,就是買套宅子,我手下還有幾個作坊,想著也試試做些東洋的貿(mào)易。這公事嗎……”
王之安心頭狂喜,這小子終于要交底了。
張石川也是心里好笑:我就是來干私事的,哪兒有什么公事,可我說沒有你不信啊!
“咳咳,這公事嗎,實不相瞞,王爺讓我巡查一番天津府和大沽這邊的河務(wù)和港口,猿猴兄,此事不可為外人道也……”張石川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的說道。
“是!是!愚兄知道?!蓖踔彩箘劈c頭,心里長出一口氣,果然是奔著河道來的。
前幾年四阿哥監(jiān)督治理永定河,又勘察黃淮兩河他是知道的,只是這港口,聽著心里總有點不放心?!安恢劣褚暡斓娜绾瘟??”
“走了一回,倒是見得四處河堤堅固高磊,河道幾無淤塞,碼頭船舶有序,無論農(nóng)商都是一片祥和,這都賴王大人為官清正,作事廉明,體恤民情啊?!?p> 王之安聽了這話心里這叫一個美?。∵@一萬兩銀子外加一套宅子丟進水里總算聽見聲音了。忙賠笑道:“琢玉言重了,下官只不過做了分內(nèi)之事。只是勞煩琢玉回頭在王爺面前多多美言幾句?!?p> “哎,猿猴兄不必自謙,這都是我親眼所見,我必如實回稟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