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寅時三刻，天邊隱隱發(fā)亮，馴象所的百戶辦公室里，高德跟王昆侖等人對坐無語，連孫婆婆都坐在角落里發(fā)呆。

　　辦公室里煙霧彌漫，高德本來不是煙鬼，此時手里也夾了根煙卷。孫婆婆頭上的小花一張一合，吞噬著煙氣。

　　高德的脫逃計劃破滅，王昆侖帶著劉小胖等人找到他，要跟他一起商量應(yīng)對。雖然同進(jìn)退共生死的姿態(tài)很讓高德感動，可悶在屋子里久久沒有可行方案，也著實讓人喪氣。

　　更惱火的是，本該潛伏在乾明殿外打探一手消息的瞎子隊被趕走了，羽林衛(wèi)以及無終宮里的線人都失去了聯(lián)系。乾明殿里到底是什么情形，現(xiàn)在是兩眼一抹黑。

　　“不如去獸園偷幾只小獅子小老虎，咱們偽裝成巡游馴獸團(tuán)……”

　　灰豆芽發(fā)言，卻被高德狠狠瞪了眼，把后面的話都瞪回了肚子。

　　高德心說你跟你的姐妹們已經(jīng)在序號為Z的“丐幫計劃”里安排好了，別想再摻和其他計劃。

　　“我們可以去……下港？”

　　王昆侖提了個初聽很嚇人細(xì)想還有點可行性的計劃，“以馴象所查案的名義去，在那邊呆上一陣子。女皇說不定什么時候就出了天廟，從敬親王手里奪回了權(quán)柄呢？下港那邊我有些關(guān)系，咱們只是潛伏在那的話，應(yīng)該不會搞出大亂子。”

　　挺好，退可歸位進(jìn)可跑路，憑著混沌圓盤的發(fā)現(xiàn)，哪怕對上高階異能者乃至惡魔，也有自保之力。

　　高德正在尋思，叮鈴鈴的響聲如雷電般撕扯著耳膜乃至心口，眾人被嚇得蹦了起來。孫婆婆倒是沒動，只是額頭上小花嗖的一下攏成花蕾。

　　桌子上有兩部電話，一部是公開的，另一部直通遠(yuǎn)坂愛，響的是公開那部。

　　高德咕嘟吞了口唾沫，既然是這部響了，情況多半不妙。

　　“高兄弟——！”

　　剛拿起聽筒，里面那又大又刺耳的叫喊聲讓他差點把聽筒扔出窗戶。

　　“高兄弟作的好事?。∨室呀?jīng)出了天廟，敬親王一黨正被連根拔起！”

　　是林德誠，語氣熱情洋溢，“高兄弟該比我還清楚，就不多說了。這會女皇和遠(yuǎn)坂總管已經(jīng)就寢了，著我向高兄弟傳達(dá)口諭?！?p>　　“女皇說……高百戶辛苦了，自今日起休假三日，只能待在家里，哪也不準(zhǔn)去?！?p>　　正為林德誠嚷嚷的消息震驚，再聽到這話，高德心頭咯噔一跳，這是要他自我軟禁？

　　“叨擾了高兄弟好夢，罪過罪過，老夫就只說這事，告辭告辭?！?p>　　林德誠一擊脫離，高德陷入極度迷茫與混亂的狀態(tài)。

　　王昆侖正滿含期待的看著他，身上的通話器驟然響了。

　　“什么？羽林衛(wèi)重新控制了乾明殿？

　　“什么？女皇回了乾明殿？”

　　“什么？部院和諸衛(wèi)的人馬正在暗索敬親王黨羽？”

　　一大堆消息自瞎子那邊推送過來，王昆侖也陷入到跟高德類似的狀態(tài)。

　　跟眾人大眼瞪小眼瞪了片刻，高德拍額恍悟，自己不是有遠(yuǎn)坂愛的直線電話嗎？

　　撥通電話，接線員問也不問就轉(zhuǎn)接了，可對面許久不接，讓高德的心又一個勁的往下沉。

　　心口墜落了不知多久，咔噠輕響，接通了！

　　“高百戶啊，還沒收到林德誠轉(zhuǎn)達(dá)的女皇口諭？收到了？那你還找我做什么？不會看看時間嗎？我在睡覺，打擾女孩子的睡眠很無禮欸！女皇……你管得可真寬，連女皇都要管？老老實實回家休息！”

　　他只說了聲“女皇”，就被對方噴了一大通，到掛了電話，愣是沒找到回一句話的機(jī)會。

　　不過掛斷前他似乎聽到了另一個女聲，像在半夢半醒間呢喃。

　　那是……那就是女皇吧？

　　高德額頭頓時泌出冷汗，女皇和遠(yuǎn)坂總管睡在一起！兩人是對蕾絲？

　　直到咳嗽紛紛，他才清醒。掛回電話，如釋重負(fù)的道：“沒事了，女皇和遠(yuǎn)坂總管都在，這一關(guān)咱們熬過了?！?p>　　管她們是蕾絲還是啥呢，只要安好就行?，F(xiàn)在她們可是滑溜溜的大腿啊，可得使勁抱穩(wěn)了。

　　辦公室里一片歡聲，不少人喜極而泣，老實說高德都有些想哭，忒不容易了。

　　“回家！”

　　他吆喝道：“從今天開始，我要奉旨休假！”

　　乾明殿女皇寢宮，其實也就是居家小院里，穿著織花睡衣的女皇揉著眼睛，迷迷糊糊的嘀咕：“誰??？這么晚了還找你？”

　　睡衣與女皇款式相同的遠(yuǎn)坂愛敷衍道：“是個煩人精。”

　　她丟開通話器，縮進(jìn)被窩里，抱住女皇滿足的長嘆，“好久沒跟小姐睡在一起了，受的這點傷真值呀?！?p>　　女皇噗嗤輕笑，攬住她說：“請享受成熟女性的懷抱?！?p>　　遠(yuǎn)坂愛身軀一僵，發(fā)出不爽的哼哼，“我可不是他。”

　　………………

　　高德拒絕了王昆侖開車送他，自己騎著侉子摩托回家。這半夜心臟都在做布朗運動，出了不只一身汗，正好吹吹風(fēng)。

　　摩托拐進(jìn)小巷時，天光已經(jīng)大亮，還沒到自家院門口，高德猛然一個急剎。沉重的摩托高高立起，差點倒扣把他壓在下面。

　　隔壁小院的院門居然貼上了門神！

　　摩托后輪轟隆落地，院門嘎吱開啟，探出顆白發(fā)蒼蒼的腦袋，卻是個老媼。

　　“少年郎啊，還好老婆子醒得早?！崩蠇嬓跣踹哆兜臄?shù)落，“若是在夜里，你這偌大動靜，豈不是要嚇殺人？這小巷就不是騎著鐵馬縱橫馳騁的地方，少年郎你就不怕撞著哪了飛出去？老婆子活了七八十年，見過太多你這樣不惜命的少年郎，最慘的那個腦袋被碾得像碎了的甜瓜……”

　　高德趕緊下車道歉，左鄰右舍可不能得罪了。

　　“啥？你就在隔壁？”

　　老媼開了門，拍著腿長吁短嘆，“還以為這里清凈是養(yǎng)老的好地方，結(jié)果隔壁住著個煩人郎君。老婆子真是苦喲……這么座小院就要六七萬金龍，這輩子積蓄都丟在這了?！?p>　　恍惚間高德還以為自己面對的是個廣場舞老婆婆呢，他低頭拱手，不迭應(yīng)著。

　　“看你生得俊俏，罷了，”還好老媼是個顏值黨，讓高德的姿色終于用在了正途上。

　　“既是鄰居，就得守望相助。”高德想走，老媼卻還沒放過。她推開門戶，露出雜草叢生的院子。

　　“這人生地不熟的，老婆子還愁去哪找短工收拾院子，”老媼上下打量他，“瞧你手長腿長的，翻土除草這活應(yīng)該做得利索吧？”

　　換了別地別人，這般得寸進(jìn)尺，高德甩頭就走已經(jīng)是菩薩心腸了。好歹是女皇親授的錦衣衛(wèi)百戶，大明異能者機(jī)關(guān)的頭目，給你做小工？真做你怕是一刻鐘的工錢都給不起！

　　可一來他敬老，二來這座院子里留著他的童年記憶，借除草的機(jī)會緬懷下算是一舉兩得。

　　高德順口答應(yīng)了，不過這會不行，他得好好睡一覺。

　　“那就酉時二刻，不能早不能遲?！崩蠇嬤@計較的嘴臉很讓人厭煩，高德也只能忍?！耙峭?，老媼可要來拍門叫喚?！?p>　　“是是，一定準(zhǔn)時！”高德應(yīng)下，到下午五點多他應(yīng)該已經(jīng)睡飽了。

　　轉(zhuǎn)身要走，一拍額頭記起還有問題。

　　“老婆子是找牙人買的院子，并不知道前主的情況。”老媼瞇眼笑著，“高小哥想知道更多的話，等我孫女回來，問問她或許能有收獲。”

　　孫女……

　　高德并沒在意，既然買下一座院子，自然不會住老媼一個人。不過這還是拂曉呢，她的孫女夜不歸宿？

　　“我那孫女忙得很喲，有時候整天不回來，”老媼那滿是皺紋的臉上顯出些落寞，“還好老天保佑，今天她應(yīng)該能回來了?！?p>　　似乎有什么故事，不過與他無關(guān)。

　　回了自家院子，高德扯開被子把睡得正香的高苗拽起來，吆喝她去弄了點吃食，在妹妹的拳頭里甜甜入睡。

　　一覺睡到午后，高苗連午飯都給他準(zhǔn)備好了，放蒸籠里熱了美美吃完，高德終于有了窩在沙發(fā)里看電視的閑工夫。

　　電視里的中京異常平靜，完全沒提敬親王的事情，只是談到從昨夜開始，預(yù)計要持續(xù)數(shù)日的“路路暢通行動“。為了緩解中京交通擁擠的狀況，朝堂各部院、中京府乃至各衛(wèi)所兵馬聯(lián)合封路整頓，敬親王府和若干朝臣的宅邸都在封鎖區(qū)域里，自然是遮掩緝拿敬親王黨羽的動靜。

　　除此之外，朝堂的人事調(diào)整也足以讓有心者看出無終宮有了大變。

　　先皇時代唯一留任的大學(xué)士陳士宏也告老了，剛當(dāng)了幾天右都御史的呂適行升任東閣大學(xué)士，依舊管都察院那一攤。據(jù)說女皇還要提幾個老臣當(dāng)大學(xué)士，人選還在考慮中。

　　高德心里開始七上八下，馴象所歪曲御門大典影像的行為怕是瞞不住的，這可是欺君甚至是大不敬。即便是為了平復(fù)人心，結(jié)果也是好的，可女皇到底怎么想，這就難說了。

　　女皇如果能對待陳世宏一樣，讓他高德也告老的話，那簡直是太棒了。

　　十九歲就能領(lǐng)到退休金，這樣的日子就是幸福啊。

　　一下午就這么胡思亂想的過去了，高德沒忘早上的約定，按時去了隔壁。

　　“老婆子要去四下走走，高小哥自便，工具都在院子里。”

　　“好的，姚婆婆?！?p>　　老媼姓姚，丟下句話瀟灑出門，讓高德想起了小區(qū)里那些到點就去棋牌室集合的老頭老太太。

　　“有人嗎？”

　　高德進(jìn)了院子，以為姚婆婆的孫女在，吆喝了聲卻沒回應(yīng)。

　　估計是不愿跟自己見面，高德沒管，鋤頭、風(fēng)鎬、鐮刀，一樣樣換著忙乎起來。

　　正干得暢快，后腦勺嗒的一痛，像是被石子砸中。

　　轉(zhuǎn)身抬頭，雪白裹著冰藍(lán)的光華流溢，讓他下意識閉眼。

　　即便閉上了眼睛，纖纖身影依舊印在眼底，久久不散。

　　就聽冰棱撞擊般的脆聲說：“我回來了。”

　　淡淡清香滲入心肺，那是異常熟悉的梔子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