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泠也見過很多千奇百怪的考驗,但一進(jìn)來就變成了小蟲子,這還是第一次。
她呼喚著游吟和昭平,然而并沒有回應(yīng),嘗試著感受與它們的聯(lián)系,感受到契約仍在,她才松了口氣。
這里好似是凡人界一處繁華熱鬧的大街,來來往往的全是人,這個角度看去,連孩童都異常巨大,也不知道修士看巨人族會不會有類似的感覺。
她縮在街角,若是走出去,還不知道會死在誰腳底,雖然還不明白這個幻境是什么路數(shù),但保住命總不會錯。
一直戴在原地也不是辦法,她打算等到晚上人少了再往其他地方走走。
然而事情怎么可能那么順利。
她先是感受到了一種令人難耐的饑餓感,她心中只覺得沒吃飽的感覺怎么這么磨人?
溫泠一向覺得,進(jìn)食是個愉快的過程,要體味食物本身,享受食物帶來的滿足、愉悅,而非這種本能的沖動和無法自制的欲望。
但此刻,她腦海中只充斥著填滿肚子的念頭,對面那家攤子上的食物煮得熱氣騰騰,溫泠下意識前行了兩步,但她尚且沒有到不管不顧的地步,她還不太會用小蟲子的六條腿走路,毫無準(zhǔn)備地出去就是找死。
她趴在地上,閉著眼,看起來像只死蟲子。
就在她瘋狂催眠自己她不餓的時候,一陣惡臭襲來,溫泠疑惑地睜開眼,卻看到一團(tuán)陰影,她懵了一瞬,然后瞬間爆發(fā),連滾帶爬地跑開。
原來是一位流浪漢,正準(zhǔn)備坐到這處墻根。
這味兒也太大了,溫泠撐著虛弱的身體,挪到稍遠(yuǎn)的地方,這才松了口氣。
但她尚在為自己逃過一劫而慶幸時,又一只手離自己越來越近,她還在想“這掌紋真深”時,就發(fā)覺自己被捏在了掌心。
“嘿,小蟲蟲?!?p> 小孩的力氣有些大,溫泠感受到一陣壓迫,只覺得五臟六腑都在痛。
怒意漸漸襲上心頭,但很快又被沮喪替代。
從來沒有這么無力的時候,沒人能聽到她說什么,生死系于他人的心情之上。
小孩帶著溫泠回了家,幸而他還給了溫泠一些食物,雖然被扔在臟兮兮的盒子里,沾了灰,但溫泠已經(jīng)顧不得那么多了。
小孩看她吃完,開始扒拉她玩,扯下一根草莖,在她面前移動。
“這蟲子是不是傻的???怎么都不知道抓草?”小孩兒逗弄許久,見小蟲子一直沒有反應(yīng),又伸手將她翻了一面。
溫泠依舊生無可戀地仰著看天。
“還是要死了?”小孩嘀咕,“死了抓去喂雞吧。”
喂雞?
眼看著小孩已經(jīng)準(zhǔn)備伸手來捉她了,溫泠一個鷂子翻身,將自己翻了個面,恨不得大喊:“我沒死!”
然而很快,事情便發(fā)生了變化。
拍門的聲音響起,還伴隨著來人的污言穢語。小孩瞬間站起,一邊往屋里跑,一邊叫,“娘!娘!癩子他們又來了!”
溫泠爬到盒子邊緣,便看到一位衣著樸素,容貌清麗的婦人匆匆走出來。
她翻出幾根棍子抵在門上,但很明顯,沒有什么作用,因為下一刻,大門便被砸開個巨大的口子,接連幾聲脆響之后,大門碎得不成樣子,露出了站在門口的三人。
領(lǐng)頭的是一位光頭大漢,腦袋上凸出幾個鼓包,模樣憨厚,神色陰狠,后面跟著一高一矮兩個形容普通的二流子。
“就憑這個?就想堵著我?”光頭大漢不屑地將棍子扔在地上,“廢話少說,錢拿來?!?p> 婦人將孩子往回推,低聲道:“回去?!?p> 小孩兒不樂意,梗著脖子站在原地。
“快點!”癩子不耐煩地催促。
“我家什么情況您清楚,錢是真沒有,求您開恩,寬限寬限我?guī)兹???p> 婦人眼淚汪汪,但仍強撐著求情。
“上次、上上次,你哪次不是這么說?你還想老子能寬限你幾日?”癩子吐了口唾沫,齜牙道:“沒門兒?!?p> 察覺到他的堅定,婦人一咬牙,狠狠心道:“我把房子抵給你。”
“你這破房子?”癩子環(huán)視著周遭簡陋的環(huán)境,“地段不好,又窄,修繕要花的銀子都夠買個小院兒了?!?p> 婦人窘迫地抓著圍裙,臉漲得通紅。
這時,癩子身后那位矮一些的漢子上前一步,“也不是咱們哥仨兒想坑你們,咱也是替人辦事,東家開錢莊,吃的就是這碗飯,你不還,他不還,我們干脆關(guān)門算了?!?p> 高一些的漢子也開始出口幫腔,“對,是你丈夫求著要借錢,如今他去訪什么仙,一去幾年,沒了蹤影,我們也只能找你要了,說到底,這事兒不是我們理虧,說出去,你也是要被人說道的?!?p> 婦人茫然道:“可我真的沒有銀子了?!?p> 癩子看她一眼,“我看你姿色不錯,自賣自身,也能得些銀子。還有你那娃,長得虎頭虎腦的,也能賣個好價?!?p> 小孩兒年紀(jì)小,沉不住氣,聽到這話,掙開婦人護(hù)著他的臂膀,攥著拳頭就朝癩子撞去。
癩子人高馬大,也不怕這么個小東西,一把拉住他領(lǐng)子講他扔回去,不過他沒用什么力氣,小孩兒被他娘接住,毫發(fā)無損。
“住手!”
然而,一聲暴喝傳來,下一刻,癩子三人便炸成一團(tuán)血肉。
婦人尖叫一聲,不斷往后退,小孩兒更是兩眼一翻,直接暈了過去。
一位看起來不過二十多的青年身形飄忽,幾步便挪到母子身邊。
溫泠一看,這竟然是位金丹修士,剛剛那幾人說他離家?guī)啄?,有這樣的成就,簡直令人心境。
只是,他的眼神過于冰冷了,與溫泠所見過的修仙者截然不同。
修仙者修的是仙,做的卻是人,免不了七情六欲,甚至,修仙者更容易陷入迷障,偏執(zhí)者、極端者比比皆是,這恰恰是對他們最大的考驗。
溫泠甚至覺得,哪怕成了仙也是免不了嫉妒、貪婪這些世俗欲望的,只不過,他們會更懂得克制或者說,更能妥善處理這些情緒。
這位修士,怕是走入了歧途。
瑟瑟發(fā)抖的婦人鼓起勇氣看了青年一眼,驚喜與恐懼交錯,讓她的臉色顯得有些詭異,“夫君……”
她話中未竟之意,藏有千言萬語。
那位金丹修士雙手伸出,放到孩子和婦人頭上,溫泠心中一緊,下意識想要施法,然而她現(xiàn)在只是一只弱小的蟲子,所以她什么都做不到。
她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位修士奪去妻兒的生命,然后御劍而去,頭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