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還是一片漆黑,朱祁鎮(zhèn)抱著允賢輕輕放在床邊,丁香自跟在后面進屋,拿折子點了燭臺。她自見了允賢,卻從頭到尾一句話也沒有,只是板著張臉,分毫也看不出表情。
燭光慢慢照亮了一室,朱祁鎮(zhèn)仍跪在床邊替允賢拿棉布輕輕擦腳,允賢按住他的手,溫聲道:“行了,你快回去吧。再不走,天都要亮了……”
朱祁鎮(zhèn)也不做聲,仍舊低著頭一下一下擺弄那塊棉布。良久,低頭悶聲道:“你就這么想我走嗎?”一個呼吸間,朱祁鎮(zhèn)忽然站起身來,右手輕輕握住她撐在床邊的手,身體微微一轉(zhuǎn),帶著她一起重重落在床上。
身下的被衾厚重而溫暖,他的呼吸離她僅瞬息間的距離。允賢一怔,只覺得心跳瞬間加快,仿佛連呼吸也帶著灼熱的溫度。她驀然抬眸對上朱祁鎮(zhèn)低垂的眼。
他就那樣低頭凝視著她,眼神很靜,很沉,只是專注地望著她,唇邊的笑容卻很淡。允賢忍不住動了動手腕,卻被他握得更緊。
朱祁鎮(zhèn)凝視著她的眼幽深而沉,仿佛有隱藏的欲望在他眼里升騰,逐漸融化他的理智。他微微閉著眼,嘴角輕輕貼在她唇上,模模糊糊地叫著她的名字,像是想將她揉碎了融進胸膛里。
允賢微微張著嘴,連呼吸也漸漸停止,她就那么直直地望著他,似乎也意識到這一刻意味著什么,只覺得燭光撩人,一點點攻破她的心理防線。然而思緒紛亂,卻不能做出任何決定。一時間,被他按在錦被下的手握緊又松開,反復幾次,竟只是張著嘴,說不出一句話來。
良久,她深吸一口氣,微微喘息著側(cè)過頭,道:“鄭齊,對不起,我……我可能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
“傻丫頭,看把你嚇的?!彼f的極認真,反而讓他忍不住哈哈大笑,“你看爺像那種人嗎?”說完便徑自站起身來拍了拍手,轉(zhuǎn)身向外走,“丁香,允賢就交給你們了,好好照顧她,朕明日再來?!?p> 說話間,如香端著冰水進屋來。丁香端端正正應了一聲,自拿了棉布替允賢敷腳。
如香見朱祁鎮(zhèn)走遠,忙伸手關(guān)了門,急匆匆坐到床邊拉住允賢的手:“我的娘娘呀,你說你走就走了,怎么又回來了呢?現(xiàn)在這宮里雖沒了汪皇后,妃嬪們卻一個不少,你就不怕那些人再找你的麻煩……”
丁香橫了她一眼,沒好氣道:“就你多嘴!”她抬頭看了一眼允賢,緩聲道,“皇上復位之后沒幾年,錢皇后就去世了。那些大臣們整日念叨皇上后宮空虛,皇上又不想再招新人進宮,因此就把以前散出去的那些嬪妃們又召回來了?!彼f著話,忽然見允賢的腳微微避了一下,卻沒叫出聲,忍不住嘆一口氣,手上的力道終究是輕了,“不過你放心,皇上這幾年來,除了日日到這萬安宮來坐坐,也沒見他去過哪個妃子宮里。你這次既然回來了,想必是不會再走了吧?”
允賢先是一愣,隨即唇邊勾起一抹恬淡微笑:“走不走,誰又知道呢?”她彎腰握住丁香的手,目光直視著她,“丁香,我這次回來,難道你不高興嗎?”
丁香與她對視半晌,忍不住白了她一眼:“我有什么好高興的。”她邊敷著冰邊擰干水,替她把腳擦干,“你呀,就是傻。”
“像我們這些人,都是一輩子走不出去的,即便等到三十多歲,得了恩赦被放出宮去,這輩子也就這樣了。但你卻不一樣。說起來,你也已經(jīng)走了好多年,但我至今記得,郕王在世時,你在這宮里過得是個什么樣?!?p> “好不容易郕王去世,我聽說你也偷偷出了宮,這些年皇上嘴上不說,我也常見他翻著你寫的那本醫(yī)書,想來你在宮外過得不錯,還實現(xiàn)了自己的理想??赡闳缃駞s為了皇上又自己跑回這牢籠里來了,我還有什么可為你高興的?”她說得沉重,字字句句敲在允賢心上,雖不好聽,卻是一語中的的實話。
允賢沉默半晌,竟找不出一句話來反駁她。卻聽丁香站起身來,直直看著她道:“你如今回來,我也知道你是為了什么。還記得當年我對你說過什么嗎?”她端著盆轉(zhuǎn)身向外走,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這一次你既然選擇了皇上,就一路陪他走到底吧。這幾年我日日看著他坐在這空蕩蕩的宮里想著你,也實在是有些膩煩了?!?p> 宮門閉合的聲音在這重回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這一聲不僅驚動了夜色,仿佛也驚動了允賢的心。她仰面躺在床上,望著帳頂掛著的蘇合香藥包,一切都還是她走時的樣子。而如今,她卻猛然發(fā)覺,她的眼里心里,都滿滿是他的呼吸在她耳邊滾燙的觸感,卻再也記不起曾經(jīng)與她一同在這宮里的那個人了。
那樣美好的初戀,也終究抵不過生活的意志。而她,還有新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