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山間已呈蕭瑟之氣,剛下過雨,山中流云霧靄,云煙氤氳,寒氣逼人,這樣的時節(jié),這樣的天氣,許多人選擇待在家里。我和朋友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走著,偶爾會碰上一兩個人,他們將脖子縮在衣領(lǐng)里,微微的拱著腰,慢慢的行著,說話的聲音似乎也被這潮濕的空氣浸透,顯得沉悶而壓抑。
沒有風(fēng),葉子簌簌的從樹上落下來。樹林里,溪水旁,滿是厚厚的落葉,層層疊疊,像是散落了一地的思緒與惆悵,無法收拾,也無法言說。
大寺山門前的那兩株千年銀杏依舊蒼勁,樹干粗壯干裂,需兩個人才能合抱,這些年來,每每來到這里,我總要在樹下駐足。我喜歡陽光透過枝杈的縫隙,碎銀般地瀉在我的身上。我喜歡看斑駁的樹影,在晴日里輕輕的搖晃。但今天,沒有太陽,這兩棵銀杏樹肅穆的立著,沒有悲喜的姿態(tài)。千百年來,他們是否也曾盼望過,也曾等待過,也曾失望過?千百年來,有多少青鳥在他們枝頭歡唱,有多少星輝在他們頭頂閃耀,有多少風(fēng)雪在他們身畔飛舞?山間的四季,調(diào)繪出淡淡濃濃的青,涂染出深深淺淺的綠,又揮灑出高高低低的黃。每一片葉子,每一個紋理,都在記錄著山間的歲月,刻畫著人間的滄桑,演繹著塵世的悲喜,舊的篇章尚未結(jié)尾,新的故事已經(jīng)衍生,這新新舊舊參差交錯,重疊相依,被山風(fēng)隨意的翻閱,刪減,篡改,丟棄。于是人們再也理不清頭緒,看不清因果,解不開疑惑。有多少看客成了故事的主角?又有多少謎面變成了謎底?
樹旁的寺廟,低矮而破舊,里面的神像,油漆早已剝落,陽光照不進來,他們的身軀隱在灰暗的角落里,讓人分辨不出他們的眉眼是冷漠還是慈祥,香煙在佛堂里裊裊的升起,蒲團上跪著一位女士,她雙手合十,雙眸緊閉。我快速的從她身邊走過,害怕驚擾她與佛祖之間的對話。我羨慕那些有純粹信仰的人,也曾希望自己能夠五蘊皆空,心無掛礙。但人世種種,卻始終放不下,忘不了,擺不脫。菩薩終究是大智慧的人,而我也許只是三千萬恒河沙中的一粒,在流轉(zhuǎn)的歲月中,演繹著自己平凡的人生,一切順其自然就好。
退出佛寺,我發(fā)現(xiàn)在門口的右手邊有一小小的木匾,上面記載著大寺的歷史,這座寺院幾經(jīng)修筑,幾經(jīng)拆毀,只有山門和前殿保存了舊日的風(fēng)貌,所謂千年古剎不過是一個文字上的概念。當初修建的時候恨不得把根基扎得更深些,材料選的更好些,希望它能抵抗自然界的一切災(zāi)害,護佑一方的平安,卻不知一次朝代的更替,一場政治運動的發(fā)起,或者一個想法的涌現(xiàn),都可能將千年古剎一日盡毀。它其實連自己都保護不了!看似最堅強的,往往是最脆弱的??此谱畲嗳醯娜祟悾瑓s可以摧毀這世間最堅固的事物,不過這也許正是人類為了掩飾自身內(nèi)心的脆弱。
坑坑洼洼的青石臺階上還有一些積水,望上去有些清冷,起風(fēng)了,我裹緊身上的衣服,躬著腰,向回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