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媛本來還想把自己做的大醬拿給郭嫂子去嘗嘗味道，讓人家這個老手給品鑒品鑒，提提意見，沒想到被柴文道阻止了。

　　柴文道說的很有道理：“嫂娘，您這是第一次做醬，就做出這么好的味道來。郭嫂子要是知道了，以后就什么都不教給您了?！?p>　　高媛悟了：“對，你說的對。那要是她問起我的醬來，我就說勉強(qiáng)能吃好不好？”

　　柴文道點(diǎn)頭：“甚好。”

　　小樣兒吧，五虛歲的孩子，里頭再裝個老鬼，也是個五歲的三頭身。高媛摸摸他的頭發(fā)，心情大好。

　　大醬是要藏著掖著才好，不過香椿芽咸菜卻是可以正大光明拿出來的。高媛試著打開一壇子，發(fā)現(xiàn)被洗過的那一壇掉了很多葉子，基本上以失敗告終。其余的都還好，藏在空間里的那四壇子格外地好。

　　她就常常拿出一小把來，拿白開水沖去浮鹽，或者打個雞蛋蒸了，或者吃面條的時候當(dāng)菜碼，娘三個吃的甚香。還是柴文道主意多，很認(rèn)真地問她：“嫂娘，咱們的香椿芽還有多少？”

　　高媛伸著手指頭給他算：“一共腌了八壇子，一壇子沒成功，品相不好，只好蒸個雞蛋吃。有四壇子最好的，還有三壇子中不溜的。咱們吃的這個是最好的?！?p>　　她的原則，最好的一定要留給自家吃。

　　柴文道卻道：“嫂娘，咱們以后吃那不好的，把好的全都留著吧?！?p>　　“留著干嘛？哦，賣到酒樓去？”高媛以為他想的是這個。

　　柴文道卻搖頭：“不是，先留著。若是能留到冬天，可以拿來當(dāng)年禮送人?！?p>　　高媛笑：“留到冬天是沒問題，不過咱們在這兒才認(rèn)識幾個人啊？還要送年禮。呃，給誰送年禮?。窟@玩意兒怎么送??？”

　　從來沒有接觸過這東西啊，她最熟悉的年禮是《紅樓夢》里那張著名的長單子，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yàn)檎Z文老師痛心疾首地說過，這一長單子說明了封建社會地主階級對農(nóng)民階級的壓榨剝削來著。

　　柴文道振振有詞：“嫂娘不是認(rèn)識很多廚房的人嗎？酒樓掌柜那里也是認(rèn)識的，這些都是要送些年禮的。也不必多，就咱們腌的這個香椿芽是正好的。大冬天的，是個稀罕東西呢，少一些也無妨?！?p>　　高媛想了想，覺得還是聽這個三頭身的小孩子的：“成，那咱們以后就不吃好的了，你們就湊合著吃那壇子差的吧。都留著，到時候送出去?！?p>　　果然是個老鬼，未雨綢繆就跟本性似的，比她想的都長遠(yuǎn)。

　　很快，她就感受到了未雨綢繆的好處，不是說機(jī)遇只垂青有準(zhǔn)備的頭腦嗎？在她的準(zhǔn)備下，在柴文道的提醒下，這個機(jī)遇很快就到了。

　　北關(guān)城的盛夏，再熱也比京城涼爽許多，又是一年之中難得的和平季節(jié)，朝廷若是派御史巡視什么的，往往就選在這個時候。范俊豐作為一名資歷不深的底層官員，自然是需要陪著長官干活兒的，不但陪著，有的時候還被委以重任。無他，誰讓他是京城人呢？對從京城來的人總是相對了解一些的不是？

　　這回來巡視的御史就是個京城的，年齡不大，在督察院的資歷也不深。老御史們都不愿意到這個地方來，油水跟南邊沒法兒比啊，就這么被派來了。

　　資歷不深的人，年齡往往就不大，這個御史出身清流世家，也不過就是二十幾歲。翰林院出來之后的第一份差事就是這個，自己正打算摩拳擦掌地干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業(yè)，誰知道到了北關(guān)之后，看到的和自己想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這個北關(guān)城，它是武官當(dāng)家的。

　　大夏朝和很多歷史上的朝代一樣，文官地位高于武官，誰讓人家能說會道呢？只知道動拳頭的武官就顯得很沒有文化素質(zhì)。沒文化就會受歧視，文人罵起人來最狠，臉上笑瞇瞇，一張嘴說出來拐彎抹角地罵你祖宗八代，你還不知道，樂呵呵地鼓掌說人家說得好，憋屈不憋屈？糟心不糟心？

　　所以呢，大夏的武官對所有的文官就橫看豎看都不順眼。全國那么多城池，也就是不到一成的邊關(guān)城池是掌握在武官手里的，文官到了這里，就得夾起尾巴做人。

　　年輕的御史正是躊躇滿志的時候，怎么會把這個潛規(guī)則放在眼里？昂首挺胸地進(jìn)了北關(guān)城，被拒絕了之后，出離憤怒了。

　　怎么著？軍營你不讓我進(jìn)，你憑什么？我是代天子巡視的御史，必須進(jìn)！

　　守門的官兵陰沉著一張臉，蒲扇般的大手伸出去，一推就是好幾步遠(yuǎn)：“去，去，一邊兒去。你誰?。寇姞I就想隨便進(jìn)？再啰嗦，就把你抓起來捆上?！?p>　　御史怒氣沖沖地掏出自己的魚符來舉著：“看見沒？我是朝廷御史，御史！”

　　官兵瞪大眼睛：“我不識字，不認(rèn)識！”

　　所謂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御史就是遇到了這么個不講理的大頭兵，滿腹詩書也不能讓他通過官兵的拳頭，得以進(jìn)入軍營。

　　御史怒氣沖沖地往回走，他老母親的，回去換上官服再來。

　　他隨身就帶著一個小廝，本想出人意料地先到軍營來摸摸底，搞個微服私訪掌握第一手資料，到時候好趁機(jī)肅清北關(guān)吏治，誰知道出師不利，頭一場仗就敗北了。

　　御史只好帶著小廝往回走，呃，為了微服私訪，他們主仆倆是徒步而來的。

　　從北關(guān)城門到衛(wèi)所軍營，趕馬車覺不出什么，走路還真挺累的。他又是個文人，平時最大的體力勞動就是從官衙門口到自己的朝房，一年中最大的體力勞動就是大朝會上站上一兩個時辰，中間還可以休息，今天這個活動量吧，就有些大。

　　剛進(jìn)了林子沒多久，又氣又累的，御史就走不動了，坐在路邊的樹墩子上休息。該死的北關(guān)城，就連個樹墩子都不好找，那些人砍樹都是連根刨的，真是涸澤而漁殺雞取卵，不可理喻！

　　小廝倒是背著個水囊，見他累的不行，把水囊遞過去：“公子，你喝點(diǎn)兒水?！?p>　　御史狠狠地灌了兩大口：“哼，我定參他！”

　　也不知道說的是誰，小廝知道自家公子正在氣頭上，也不敢多問，只在一旁拿袖子給他扇著風(fēng)。

　　主仆倆歇了許久，這才跌跌撞撞地往前走。走路就是這樣，要是太累了歇著，越歇越?jīng)]力氣。等倆人覺得腿腳好多了，時間都快正午了。

　　小廝哭喪著臉道：“公子，咱們須快些了，咱沒帶干糧啊?！?p>　　本來以為會被遠(yuǎn)接高迎地進(jìn)軍營，大魚大肉地吃一頓的啊，哪里知道會在這荒山野嶺吃灰呢？

　　御史咬牙堅(jiān)持，繼續(xù)往前挪步子。又走了小半個時辰，小廝高興地喊了起來：“前頭有人，有車！”

　　太好了，可以有車坐了。

　　主仆倆加快了腳步，小廝還怕人家跑了，老遠(yuǎn)就喊：“車夫，車夫。”

　　高媛正把柴往車上放呢，夏天的柴太濕，要提前很多天砍下才能晾干。要是趕上下雨，那就更慘。若不是她有空間在，廚房里早就不得不燒上濕柴了。

　　郭嫂子對她能夠始終提供充足的干柴特別滿意，往年夏天總有些日子是要燒濕柴的，弄的飯菜半生不熟不說，廚房里烏煙瘴氣的，連人都待不住。

　　聽到有人喊她，高媛回頭望去，只見一個年輕公子被個小廝攙著，正跌跌撞撞地往這邊趕呢。她下意識地往他們身后看，沒有人追啊，連只狗都沒有。這倆人這么著急干什么？

　　小廝見她站著不動，心中大喜，急忙對她深施一禮：“這位大嫂，能不能搭我們公子一路？嗯，你是要回城的吧？”

　　高媛明白了，這是走累了啊。

　　“回城，回城?！备哝掳衍嚿系牟衽擦伺?，在車尾挪出一個地方來，還拿樹枝子掃了掃。

　　“就是我這車破了些，兩位別嫌棄。”

　　御史見那車倒還干凈，也顧不得許多了，道了謝，就坐了上去。

　　小廝還想步行跟著，高媛道：“小哥兒，你也上去坐吧。別看我這馬老，力氣可不小，你坐上去，沒問題的。”

　　小廝這才坐上去，兩個人再瘦，加起來也得有二百斤，都在車尾坐著，車頭便翹了起來。

　　高媛急忙把車頭壓了壓，自己坐在車頭，把車的平衡穩(wěn)定住了，吆喝一聲，老馬慢吞吞地往回走。今天分量重，時間還早，不著急。

　　出于禮貌，小廝跟高媛搭訕：“大嫂，你這柴是要拉回城里賣的嗎？”

　　高媛也樂得有人作伴：“不賣，我是范家的下人，砍了柴自家燒的?！?p>　　御史就問：“哪個范家？”

　　“就是在衛(wèi)所里做經(jīng)歷的范將軍家，從京城肅國公府里出來的?！备哝禄卮?。

　　御史恍然大悟，終于想起來自己在這里還是有個熟人的。有熟人就好辦事啊，御史高興了，迅速就明確了下一步的工作目標(biāo)。

　　“你家主人可在家？”

　　高媛如實(shí)回答：“這個我可不知道，我就是個雜役，不知道主人家的事情呢。”

　　御史有些失望，不過能找到范俊豐家的下人，就能找到范俊豐的家啊。跑了和尚跑不了廟，到他家蹭飯去！

　　小廝也很高興：“公子，沒想到能遇到范公子家的人，咱們?nèi)ニ野?？?p>　　他們一到北關(guān)城就直奔衛(wèi)所了，連行李都還放在客棧呢，不是個事兒啊。

　　御史便點(diǎn)頭應(yīng)了。小廝直接對高媛道：“大嫂，我們公子和范公子是熟識，你帶我們回去如何？”

　　若是碰上一個土著，或者柴文道也在這里，可能人家就要多考慮些，可高媛不懂這些，哪里知道現(xiàn)在的做客之道，那是要提前下帖子約時間的，只有那些極為熟悉的，才會這么不管不顧地就上門。

　　御史和范俊豐的關(guān)系還真不錯，正兒八經(jīng)地坐在一起喝過酒斗過詩的，誰讓范俊豐投胎好，家里女性長輩都是出身書香世家的呢？

　　高媛就這么拉著兩個路上撿來的人回了家，路上聽說人家還沒吃午飯呢，還把自己帶的倆肉包子給了倆人暫時充饑。

　　“我自己包的，手藝不好，公子莫怪?！彼€有些不好意思，自從發(fā)現(xiàn)用包餃子的方法也可以包包子之后，她就懶得再去學(xué)那個圓圓的形狀了，包子褶太難捏了。

　　御史主仆很是不嫌棄，肚子餓極了，就是塊干饅頭也是美味，更何況高媛包的包子就是形狀另類了些，味道還是相當(dāng)不錯的。

　　小廝咬了一口，就驚訝地問：“這是什么餡兒的？真好吃?！?p>　　高媛樂呵呵地道：“大蔥肉餡兒的，小哥兒覺得好吃啊？”

　　小廝不斷點(diǎn)頭：“嗯，真好吃，比我以前吃的大蔥肉餡兒的都好吃?！?p>　　高媛很高興，這里頭她可是加了自己做的黃豆醬的，能得到外人的評價，看來是真好吃。

　　“那你就多吃些，我這里還有呢。”

　　高媛還真的有，她空間里存了十來個呢，空間存放食物，能比外頭更久一些，她早就習(xí)慣了把食物都存在空間里了，只拿了幾個出來在家里，給倆孩子當(dāng)午飯吃。

　　為了掩蓋自己的秘密，在柴文道的建議之下，她現(xiàn)在出門總要帶個籃子，上面蒙著白布。誰也不知道籃子里頭裝的是什么，想吃什么，從籃子里拿就是。

　　御史自持身份不好意思再要，小廝卻不在乎這個，高媛更是熱情，見他們吃完了，扭頭又遞過倆過去。

　　小廝道謝接了，轉(zhuǎn)手遞給自家公子一個，接著吃。

　　御史從來沒有這樣的經(jīng)歷，坐著一輛老馬拉的破車上，和一堆柴草擠做一堆，和自家小廝一人一個肉包子大吃特吃，這肉包子還是別人家一個砍柴的雜役做的、給的。

　　真是有辱斯文啊有辱斯文，御史心里感嘆著，又咬了一大口包子，這包子真好吃，也不知道放了什么進(jìn)去。

　　等看到城門，倆人也吃飽了，就是沒吃飽，御史也堅(jiān)決不吃了?；慕家巴獾臋?quán)宜之計(jì)也就罷了，讓他在大街上坐著柴車吃包子？還是殺了他比較痛快。

　　怕人看見，他還拿袖子掩了臉，生怕被人看見，一直到馬車進(jìn)了范府的門，才把袖子放下來。

　　高媛自然是要走側(cè)門的。御史下了車，小廝拍拍他身上的灰塵，倆人再次道了謝，繞出側(cè)門，回到正門外，扣門，做客。

　　御史背著雙手站在大門外，仰頭四十五度角，衣袂飄飄，豐神俊秀，果真一個翩翩濁世佳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