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那些蹲在一旁賣雞蛋的農(nóng)婦湊到一起，高媛從籃子里拿出一小綹韭菜來放在布上，讓別人知道自己賣的是什么。同時還拿了一小把干木耳出來，她需要試試價。

　　那些正等待買主的農(nóng)婦一看又來了一個競爭者，心中一墜，一看她拿出來的東西和自家的雞蛋并不相同，都暗自出了口氣。有兩三個機靈的，心又懸了起來。

　　就有人湊上來問：“你這韭菜從哪里弄的？”這個季節(jié)，早就不見韭菜的影子了，就連韭菜花都已成了韭菜籽。

　　高媛微笑不語，那人見她不說話，悻悻然退了回去。

　　她們這些農(nóng)婦靠近幾個菜攤，有一個攤主耳尖，立刻目光爍爍地盯過來，一見她籃子里的鮮嫩韭菜，臉立刻沉了下來。

　　仗著自己是常攤，還是坐地戶，立刻橫著身子過來：“你這婦人，趕緊走！快走！”

　　那人生的人高馬大，滿臉橫肉，不像個賣菜的，倒像個屠夫。高媛見他兇惡，不想得罪他，便依言站了起來，提著籃子走開。

　　那人便滿臉怒容地回到自己的攤子后面，一雙眼睛怒氣沖沖地不斷瞪過來。高媛當機立斷，徹底走出了菜市場。

　　不管什么時代，都有這種欺行霸市的人存在。不管怎么低下的階層，都有更低下的弱小。身處社會最低端的弱小，高媛嘆氣，沒想到自己的好運氣這么快就用光了。

　　她不敢和那人硬碰硬，打不過人家，光天化日之下又不可能進入空間，那以后就別想在這兒賣菜了，還會被人家當成妖孽給潑狗血。

　　難不成今天只有驛站這一個客戶？高媛有些不甘心。菜市場既然不能再去，那她只能當個走鄉(xiāng)串戶的小販了。

　　想想上輩子看到的網(wǎng)文和古裝電視劇，倒是有不少貨郎般的存在。這個鎮(zhèn)子不大不小，除了驛站這個高端客戶，應(yīng)該也有富人的存在吧？

　　高媛站在大街上四顧，她只走了一半，還有一半未曾走過，那就碰碰運氣好了。

　　她沿著大街前行，打量著四周的商戶。首飾鋪？是賣金銀首飾的，她用不上；胭脂鋪？她更用不上；雜貨鋪？可以進去看一眼，她需要很多東西。

　　她便邁過門檻，踏入了這個時代的店鋪。雜貨鋪果然夠雜，三面墻上都豎著高及屋頂?shù)哪靖褡?，每個木格子大小不一，里頭陳列著各式各樣的商品。有鍋碗瓢盆，有油鹽醬醋，有燈燭爐炭，還有籮筐籠屜。木格下還有一些大缸，拿蓋子蓋的，也不知道里面裝的是什么。

　　店主坐在門口的一把小椅子上，見來了顧客，本來要立刻笑臉相迎，一看不過是個窮婦人，又坐了下去，橫著眼睛看她。

　　高媛沒往里走，一來她眼神不錯，可以把格子里的商品看得清清楚楚；二來是屋子里基本上沒有下腳的地方，地上除了那幾只大缸，還有一些小凳子小爐子之類，把整間店鋪擠得滿滿當當。

　　店主懶得理她，她也不惱，反而挺喜歡這種態(tài)度，若是人家挺熱情，她還真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手里的錢有限，也買不了多少東西。她衡量著，搜尋著，終于讓她發(fā)現(xiàn)了自己感興趣的商品。

　　“店家，這爐子怎么賣？”她指著墻角落滿灰塵的一個三足爐子問道。

　　店主看了一眼，懶洋洋地道：“十五文。”

　　她倒是能出得起，嗯，可以還價么？

　　“店家，能少要幾文嗎？”高媛力爭在自己的臉上表現(xiàn)出很真誠的神情來，她是真的沒有討價還價的經(jīng)驗。

　　店主冷哼了一聲：“你這婦人，好不曉事。這鎮(zhèn)上誰人不知我孫家的東西向來是明碼標價，童叟無欺，別說是你，就是驛站上的老爺們來問，也都是這個價！”

　　高媛反而松了一口氣，不用討價還價最好。從懷里掏出錢來，一五一十地數(shù)給店家，買下了那個爐子。

　　店家的臉色好看了些，見她付完錢之后就只剩下一目了然的五文錢，反而送了她一個不知道用什么農(nóng)作物的莖稈編的蓋子。

　　“呶，也別說我孫家刻薄，任誰來買，都有這個送?！币呀?jīng)堆了很久都賣不出去的東西，成本不到一文錢，當個添頭，好引人再來。

　　高媛道了謝，把蓋子塞到籃子里，把爐子端著就要往外走。

　　店主卻眼尖地看到了她籃子里的韭菜，張口把她叫住了：“稍等，你這韭菜是從何處買的？”

　　高媛停住腳步，對店主微笑道：“不是買的，是要賣的。”

　　店主很開心：“多少錢？”

　　高媛猶豫了一下，說了驛站給的價格：“十文一捆，我這里只有兩捆?！毕崎_布給他看。

　　店主揪了揪胡子：“有些貴了。罷了，我孫家最是講究明碼標價童叟無欺，這個也是個難得的。我要一捆。”

　　手里還端著高媛剛付的十五文，數(shù)了五文錢出來，把剩下的十文錢送回給她。

　　高媛把韭菜給了人家，還學(xué)著他的樣子，把布上面那一小綹韭菜也給了他。剛送出去不到兩分鐘的錢轉(zhuǎn)頭又回來了三分之二，心情大好。

　　這個姓孫的雜貨鋪主人倒是個有意思的人，以后可以常到他這里來買東西了。哎呀，忘記買鍋了。

　　店主見她回轉(zhuǎn)，有些納悶：“怎么了？”

　　高媛不好意思地回答：“店家，我忘記還要個東西，那口鍋怎么賣？”指著最小的那口鐵鍋問道。

　　店主眼睛一亮，剛送出去的錢又要回來了：“這個卻是要三十文的?！?p>　　高媛只好把懷里的十五文送出去，又借著從籃子底掏東西的動作，從空間渡出來一把銅錢，再數(shù)出十五文送上。

　　店主眉開眼笑地接過錢，又送給她一個蓋子。

　　高媛這才走出雜貨鋪，一路走一路暗笑，就自己剛才和店主這一來一往地買東西賣東西，簡直都可以當成小學(xué)數(shù)學(xué)課本里的典型例題了。

　　可惜，她是吃虧的那一個，里外里算下來，自己是貿(mào)易逆差那一方，有三十五文逆差之多。

　　找個人少的角落數(shù)了數(shù)自己剩下的錢，全部財產(chǎn)加起來，只有五十文錢。在一口小鐵鍋都要三十文的物價水平下，也不知道她還能不能給伐北買身棉衣。

　　她又在籃子里加了捆韭菜，驛站的張頭沒有騙她，給的價格算是公道。雜貨鋪店主給了她啟發(fā)，她可以沿街找這些商鋪先問一圈。

　　等等，她遠遠地看到了驛站的大門，心中一個激靈，發(fā)現(xiàn)了自己犯了一個大錯誤。這些街面上的商鋪可都是老店，店主和驛站的人相熟的可能性太大了！她可是在驛站里說過，她只有兩捆韭菜的！

　　這樣一個等級森嚴的社會，自己這樣一個最底層的弱女子，偶爾能有微不足道的一點點物資，能換來幾十文錢糊口也就罷了，若是利用這個大發(fā)其財，太容易被人盯上了。到時候，她怎么辦？孩子怎么辦？公婆怎么辦？

　　大冷的天，她竟然出了一身的汗！

　　無盡后怕涌上心頭，她的雙手止不住地顫抖著，雙腿已經(jīng)軟的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她沿著墻壁蹲了下去，等這股酸軟過去之后再說。

　　是了，最近這些日子的順利讓她疏忽大意了，忘記了這是個隨便出來個人就能欺負她的社會。公婆表面上對她縱容，其實對她存了多少私房錢心知肚明。想起這些天每天早上一起床就看到來蹭雞蛋吃的小二，他一個剛滿兩周歲的孩子，公婆怎么會不管不顧由著他亂跑？不過就是想通過小二，看看她還私藏了什么東西。

　　這些天只要她說出門，公婆向來是沒有意見的，他們是不是也會趁自己不在家的時候，找一找她的房間里有些什么？若她沒有空間的存在，統(tǒng)共就那么一點地方，早就被他們發(fā)現(xiàn)了吧？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所以就讓小二來消耗掉嗎？她每天早上都會喂小二和伐北吃一碗雞蛋羹，小二飯量有數(shù)，早飯就會少吃不少，婆婆作為親娘，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她不愿意用惡意去揣測別人，別人卻在用惡意對待她。不，不能這樣想，人性最是經(jīng)不住推敲考驗，常年在生存線徘徊的人，會把一粒米看成關(guān)系生死的東西。貧困會讓人性中的惡無限放大，就是上輩子那個小康社會，都有為了幾千塊錢就把自己親弟弟砍死的人，更何況這里？

　　為富不仁，窮兇極惡；飽暖思淫欲，倉廩實而知禮節(jié)……一組組充斥著矛盾的說法沖上腦海，這是當年上學(xué)時辯論課上常涉及的內(nèi)容。當時她旁征博引高談闊論，自己認為的真知灼見到現(xiàn)在都變成了笑話。她怎么就沒意識到，看似矛盾的說法能夠經(jīng)受得住上千年無數(shù)人的檢驗，里面所透視出來的悲哀與血淚？

　　再也不能這樣了，再也不能這樣了……

　　一個謊言之后，是無數(shù)個謊言，破綻越來越多，終有一天會成為一個黑洞，將她吞噬殆盡。她把韭菜偷渡回了空間，今天不能再賣了。幸好她只是賣給了雜貨鋪店主一人，菜市場，是再也不能去的了。

　　然后，她還要做什么呢？對了，她得去買棉衣，給伐北買棉衣。這是她出門的借口，必須要去。

　　她沿著記憶望過去，找到了那家布鋪。把剛買到的爐子放到籃子里，小鍋倒扣在上面，再把兩個蓋子豎著放進去，擠擠挨挨地勉強放下，就這么拎著籃子進了布鋪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