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處,言律好像被殘酷的命運抽干了力氣,背靠著竹子滑了下去。他的眼淚融到竹下的泥土里,希望來年春雨過后,雨后春筍可以帶著言律的思念獲得新生。
傍晚,待人走后,言律淚眼婆娑地走至含笑墓碑前,時至今日,縱使含笑已經(jīng)入土為安,他仍不敢相信往后悠悠歲月再無那個姑娘。他低頭吻了吻那枚荷包,仿佛在那上面嗅到了含笑的味道。
他又小心翼翼將荷包貼身收了起來:“含笑,你放心,你的大仇我一定給你報!我在你墓前立誓,我一定手刃太子為你填命!”
“哎......”言律身后傳來了一聲女子哀婉的嘆息,他一回頭,來人正是一身白衣的含怡?!暗钕码y道你還想提著你的寶劍沖進(jìn)太子宮殺了太子嗎?”
“這是我的事情,用不著你管!”言律瞪了她一眼,他很清楚那日就是含怡把他打昏的,看著清潤和含笑的面子上,他才不跟她錙銖必較??涩F(xiàn)在這個不知趣的女子竟然還敢來他面前說三道四。
“就算你成功殺掉太子,你能全身而退嗎?”
“那又如何?大不了我和太子同歸于盡!”
含怡走上前去撫摸著含笑的墓碑,戚戚道:“含笑姐姐,你聰明機(jī)敏,我就不明白了,你為何要喜歡上一個莽夫呢?”
“你說什么?”言律滿眼噴火,上前緊緊攥著含怡的手腕,“你個賤婢,竟然敢說本王是莽夫!”他用力一揮手,就把含怡推倒在地。
“難道不是嗎?”含怡趴在地上,手掌心被磨出血痕,“給含笑姐姐報仇的方式有很多種,可您卻要選擇最不值得的一種,這不是莽夫行徑又是什么?您應(yīng)該選擇一種既能報仇又不累及自身的方法。”
“你說的是?”
含怡會意地點點頭,從地下起身:“太子最在意什么,你就奪去,那樣他會比死還難受?!?p> “你這賤婢心腸竟如此歹毒!清潤怎會留你在身邊伺候?”言律驚愕地看著她。
她卻坦然一笑,向他作揖道:“回殿下,奴婢自有奴婢的好處,正是含笑姐姐向側(cè)妃舉薦的奴婢!”
言律抽動著嘴角,冷笑了一聲:“你倒是不謙虛!對不起啊,剛才我有些沖動,傷了你?!?p> 她把受傷的手掌背到身后:“奴婢皮糙肉厚,這點小傷不算什么!”她頓了頓,指了指言律的后邊,“王爺,那日情況緊急,奴婢不得不打暈?zāi)?,請你不要同奴婢計較!”
“沒事沒事,本王不計較!”言律揮了揮手便離開了傷心之地。
半個月后,江南水患暫時平息,言禛帶著言媼返回帝都。言禛進(jìn)城后得先進(jìn)宮向父皇稟報江南的情況,順便送言媼回去。
言媼依依不舍地向鄭不疑道別,而鄭不疑視若無睹般策馬奔回了令狐府。一路上他們已經(jīng)聽說了含笑的不幸,鄭不疑歸心似箭想第一時間見到清潤。
言禛望著言媼失落的眼神,無奈地?fù)u了搖頭:“五妹,你不在乎身份地位,也要他同意才行,我看他對你無意,你就別執(zhí)著了。沒有緣分之人,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也不會在一起!”
“不,五哥。”她依舊據(jù)理力爭,“你不能以偏概全,我和十哥不一樣,我定會得到我想要的幸福!”
清潤正跪在祠堂為含笑誦經(jīng),鄭不疑徑直奔入,第一眼便望見含笑的靈位。他走之前含笑還好端端的,還給他做了一套衣衫,這才不過數(shù)月,人生啊,充滿了無法掌控更無法預(yù)知的變數(shù)。
清潤知道他來了,沒有回頭,只道:“不疑,去給含笑上一炷香吧!”
香插進(jìn)香爐后,鄭不疑滿眼心疼地望著清潤:“二小姐,含笑已去,人死不能復(fù)生,請您節(jié)哀,萬望珍重!”
“我知道!”她平靜地站起來,溫和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疑,這一路你護(hù)著王爺,辛苦了?!?p> “不疑不辛苦!只是......”他忽然跪在了清潤面前,“請二小姐恕罪,不疑好像闖禍了!”
清潤知道言媼的事情后哭笑不得,她挑眉看著鄭不疑,玩笑道:“不疑啊,好大的本事,竟然得當(dāng)朝懷柔公主青眼有加,委實難得......難得啊!”
“二小姐還打趣不疑,不疑甚是苦惱!”鄭不疑一臉愁容。
“你放心吧!我自小同言媼一起長大,她的性子我知道,她只是一時新鮮而已,過幾天就把你拋諸腦后了!”清潤道。
言禛向父皇稟告完江南的事情后,正欲出宮,不想在宮門口遇到了太子。太子攔截了他和謹(jǐn)慎的去路:“老五,你回府好好管教你那位桀驁不馴,囂張跋扈的側(cè)妃,她居然在大庭廣眾之下打本宮!”
言禛仰起頭,與太子對峙著:“皇兄,令狐氏一向溫婉,不知皇兄做了什么,讓一個溫婉之人如此暴虐,竟然動手!”
“你!”言晉氣急,就要抬手教訓(xùn)言禛,卻被剛巧經(jīng)過的皇貴妃喝住。
皇貴妃把言晉帶進(jìn)了太子宮,皇貴妃氣的狂拍香案:“晉兒,你都三十五歲了,你就不能讓母妃省點心嗎?太子宮剛出了一宗血案,你又在皇宮和言禛沖突,這傳進(jìn)你父皇耳中還了得!”
“難道連母妃都不相信兒臣?認(rèn)定含笑是兒臣?xì)⒌模 毖詴x五臟俱焚,三十幾年了,他還是第一次受這么大的冤屈,“母妃,那次是含笑引誘兒臣,兒臣才一時沒把持住,可是兒臣絕對沒有殺她,兒臣說要給她侍妾的身份,她也同意了!卻沒想到她竟然死了,一定是老四,老八干的,他們想陷害我,謀奪太子之位?!彼难凵裨絹碓綗o助,最后竟然跪在地上。
皇貴妃見兒子被人陷害,非常傷心,這究竟是誰干的,難不成含笑自導(dǎo)自演?她究竟和晉兒有何深仇大恨,不惜拿命陷害他!又或者是,含笑與言律相戀,莫非言律指使含笑構(gòu)陷太子,取而代之。
歷朝歷代儲位之爭,無一不是兄弟相殘血流成河,一切皆有可能。
言禛回到府中就直奔李明達(dá)的寢殿,李明達(dá)正伺候完昭兒喝藥,一轉(zhuǎn)身便看見一臉抑郁的言禛。
“王爺回來了!你一走數(shù)月,昭兒和暉兒總問妾身父王父去哪里了。”她親切地貼近言禛,身上就要去脫言禛的朝服,誰知言禛側(cè)身一躲,她的手尷尬地懸在半空中。
“清潤為何要離開王府?”言禛沉聲問道。
“原來王爺一回來就來妾身這里,不是因為想念妾身母子,而是來興師問罪的!”李明達(dá)疲憊地閉了閉眼,“是她自己要回母家處理含笑的喪事,與妾身毫不相干!”
“毫不相干?”他疾言厲色道,“本王什么都知道了,當(dāng)日在太子宮里,在清潤最需要庇護(hù)的時候,你居然要她與本王劃清界限,她是本王的女人??!”
李明達(dá)愣在了那里,數(shù)年來,王爺對她也好對其他侍妾也罷,只相敬如賓,并無愛意。原本她以為王爺娶令狐清潤只因為她背后的勢力。如今只怕是她錯了,冷若冰霜的恒王爺以心有所屬。
為什么呢?明明大婚之夜王爺就去江南了,他和令狐清潤尚無肌膚之親,更談不上日久生情。
為了昭兒和暉兒,如今她只能忍,她不平不憤地跪在言禛面前,陳情道:“王爺,那日令狐妹妹因含笑之死喪失了理智,竟然掌摑太子,妾身膽戰(zhàn)心驚一時頭腦發(fā)熱才會......妾身知錯了,請王爺恕罪?!?p> “罷了,你隨本王去令狐府接回清潤,此事就告一段落!”言禛拂手道,再不濟(jì),李明達(dá)也為他誕育兩個嫡子,在恒王府她也算有功之臣。
秀怡匆匆來報,側(cè)妃回來了。言禛喜出望外,興奮地跑了出去。
子衿閣
清潤剛剛安頓好,言禛便奔了來,她和言禛相顧無言,卻仿佛在沉默中說了很多感人肺腑的話語。言禛率先走上前,深情地抱住了清潤。
清潤忽然瞪大了眼睛,豈料在門口的鄭不疑眼睛瞪得更大。含怡為清潤關(guān)上了房門,并拉走了鄭不疑。
被含怡拉著前行的鄭不疑,仍忍不住回顧一眼清潤和王爺?shù)膶嫷睢?p> 含怡把他拉到走廊盡頭的拐角處:“喂喂喂,你別看了。”
鄭不疑不舍地收回視線,遺憾地低下了頭:“你說側(cè)妃嫁給王爺會幸福嗎?”
“當(dāng)然??!王爺乃人中龍鳳,側(cè)妃又是世家之女,門當(dāng)戶對,珠聯(lián)璧合,自然幸福!”含怡侃侃而談,忽然想到什么,不懷好意地盯著鄭不疑,“該不是你......”
“你別瞎猜!沒有的事情!”鄭不疑被說中了心思,面色泛起淡淡紅暈,急忙否認(rèn)。
含怡心想這人不打自招難道真的傾心于側(cè)妃。哎,如果讓王爺或側(cè)妃知道就尷尬了,于是含怡清了清嗓子,似在對他說,又似在自言自語:“咱們出身卑微怎可覬覦不可及的事情。不然,含笑姐姐就是下場。別看閔王現(xiàn)在悲的半死,過不了幾個月他就把含笑姐姐忘了,人家娶妻納妾,風(fēng)流快活,可憐含笑姐姐一個人躺在那里?!?p> “含怡,你是不是對閔王有成見?他怎么可能忘了含笑?”鄭不疑成功轉(zhuǎn)移了話題。
“知人知面不知心!”含怡一想到言律就一肚子氣,那個莽夫!
“可我相信含笑的眼光!”鄭不疑堅持道,含怡白了他一眼。
半夜清潤依偎在言禛懷中,言禛忽然吃痛一下倒吸一口涼氣。清潤解開他的寢衣,一道血淋淋的劍傷顯現(xiàn)了出來。清潤眉頭緊鎖,言禛把衣服系好,輕飄飄道:“沒事,馬上痊愈了!”
“是太子干的?還是翊王!”清潤問。
“看樣子似乎都出手了!”他充滿感激地望著清潤,“潤兒,如果你不派鄭不疑保護(hù)我,我只怕要命隕江南,你對我的好,我言禛定銘記于心,永世不忘。”
“你我夫妻,王爺何必客氣!”清潤靠在他的肩頭,“王爺,妾身魯莽,掌摑太子,給王爺惹來了麻煩!”
“知道你打了太子,我很解氣,我早就想打他!”言禛笑道,他忽然收斂了笑意,“含笑的事情,別太傷心了,你放心你的仇連同我的恨,我會一并向太子討回來?!?p> 清潤心想,對不起王爺,請您原諒我利用你。為了給影深哥哥報仇,含笑賠上了性命,這條路我必須義無反顧走到底。
翌日清晨,含怡伺候清潤梳頭,清潤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又想起昨晚的翻云覆雨,臉上掛滿了紅暈。雖然早就梳起婦人發(fā)髻,但她昨晚才真真正正成為言禛的女人。
她洗漱完畢,穿好鵝黃色的衣裳,走到床榻前,輕輕喚道:“王爺,王爺,天色不早了,該起身了!”
言禛朦朦朧朧地醒來,他還是第一次睡的那么安心。惺忪地揉了下睡顏,第一眼就看見略施粉黛的清潤正在給他整理衣服。
“這些讓下人做就行了!”言禛握住了她的手,望見她胸前掛著的珍珠寶石項鏈,“這條珠子很面熟啊!”
“這是王妃送給妾身的,王妃對妾身好得很!”清潤感激地摸了摸項鏈。
此時傳來一陣敲門聲,含怡來報萬氏病危。
言禛和清潤趕緊趕到她的寢殿,一進(jìn)門就聽見小言明悲愴的哭聲。大夫朝言禛搖搖頭,清潤示意含怡帶言明先下去。
床榻上的萬氏形銷骨立,面無血色,只剩下最后一口氣。她沒有理會言禛,卻用盡渾身力氣拉住清潤:“側(cè)妃娘......娘娘......妾身求你一件事,請你......務(wù)必......務(wù)必要答應(yīng)!”
言禛滿眼愧疚的望向萬氏,這個女人自從嫁入王府就備受冷落。因為她是皇貴妃舉薦的,言禛以為她是皇貴妃的眼線,倍加防范??山?jīng)過積年累月的驗證,她只是被命運捉弄的可憐人罷了!
“萬姐姐,但有所求,只要在清潤能力范圍之內(nèi),無不允可!”清潤真誠地看著奄奄一息的萬氏。
“我想把明兒托付給娘娘!”萬氏的眼角涌出一股熱淚,“我知道屬實為難娘娘了,但妾身......只信任娘娘?!?p> “這......”清潤為難地看了看言禛,言禛朝她點點頭,她緩緩地點點頭,“好,我答應(yīng)你,從今往后,言明就是我令狐清潤的兒子,我會把他撫養(yǎng)長大!”
萬氏安心地合上了雙眸,與世長辭。
她是言禛第一個故去的女人,言禛心中戚戚,傷懷了好些日子。言明幼年喪母,打擊可想而知,清潤每晚都給他講故事,他才能勉強(qiáng)入睡。
清潤看著這個孩子,心里五味雜陳,她沒想到她這么快就做了人家的母親。不過她既然答應(yīng)了萬氏,就會信守承諾照看言明長大成人。
春來秋往,轉(zhuǎn)眼一年過去了。
慕郡王言爽迎娶南疆和親郡主方唯唯為正妃,美人呂氏晉為嬪。
閔郡王言律前往北涼接懷敏長公主回大岳省親。
言禛依舊被陛下冷落著,只給他一些雞毛蒜皮的差事。
而一年的時間,足矣讓言禛和清潤日久生情,他們倆琴瑟和鳴,好不自在!
言明在練習(xí)書法,清潤坐在一旁看書,含怡給她們端來了點心。忽然有一群人急匆匆地從子衿閣門口經(jīng)過,鄭不疑攔住一問。言昭舊病復(fù)發(fā),王妃請來了帝都數(shù)位名醫(yī)為他會診。
“哎,昭兒命苦?。 鼻鍧檱@了一口氣。
言明放下毛筆,拉著清潤:“母親勿憂,大哥會好的!”
“明兒真乖!”清潤欣慰地摸了摸言明的小臉蛋,這個孩子極其乖巧懂事,“明兒,咱們一會兒去看看你大哥吧!”
昭兒徘徊在生死邊緣,宮里又傳來噩耗,說太子妃難產(chǎn)血崩而亡,嫡子也沒有保住。
清潤讓鄭不疑帶明兒下去玩,她自言自語道:“太子妃年逾四十,為什么要賭命產(chǎn)子?”
“娘娘,太子妃想要站穩(wěn)腳跟,就要誕下嫡子!”含怡遞給清潤一杯茶水,“別說是太子妃了,平民百姓的婦人也得生下兒子才有立足之地。”
“那也不能不顧惜自己的命?。 鼻鍧檱@氣道,“命都沒了,還要什么立足之地?。 ?p> “娘娘,您服侍王爺有一年多了,怎還沒有好消息?”含怡問。
清潤一下羞紅了臉:“我不是有明兒了嗎?”
“也是!”含怡點點頭,“明公子乖巧懂事,娘娘您真是好福氣?!?p> 李明達(dá)要照顧言昭,就讓清潤代她和言禛一起去太子宮吊唁太子妃。
要清潤去吊唁仇人的妻子,屬實很為難,但為了王爺也要顧全大局。再者,她很想看看姐姐,一年未見,不知道姐姐過得如何。
她們坐上了去太子宮的馬車,途徑世事一場大夢藝館,清潤又回憶起和含笑一起經(jīng)營的點點滴滴,心里無限感慨。
“潤兒可是想起含笑了?”言禛一眼洞穿她的小心思,為她掀起車簾,“你放心,含笑的仇,本王沒忘記,你若想含笑,可以隨時來藝館?!?p> “我只是覺得對不起言律!都是我,使得含笑和言律天人永隔,這是我一生都彌補(bǔ)不了的創(chuàng)痛?!鼻鍧檪榈馈?p> 兩個月前,蕭妃給言律安排了一次相親,誰知言律裝瘋賣傻,嚇走了那位富家千金。不僅如此,他還自請去北涼接皇姐回宮。
他去北涼前一日去含笑的墓地看望她,誰知遇上了含怡。
“奴婢參見閔王殿下!”含怡將手里的鮮花放在地上,拱手道。
“你經(jīng)常來看含笑嗎?”見含笑墓碑周圍被打掃的一塵不染,還擺滿了鮮花和貢品,言律心里升起一股暖意。
“當(dāng)然,難不成殿下以為就你記得含笑姐姐?”含怡陰陽怪氣道。
言律心里苦悶,這含怡真是他的冤家,一天不懟他心里就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