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我在前面一瘸一拐走的艱難萬分，死太監(jiān)在跟在后頭蹦跶的挺歡。

　　距離雍王承諾的三日之期只剩下不到一日了。

　　一般高手對弈極少會拖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反倒是一著失利便能立刻自知無力回天而投子認輸。我這種情況任誰看來都是早就不是“一著失利”，而顯然是白費力氣的困獸猶斗了——橫豎雍王算是高手，我又不是，我仍繼續(xù)按原計劃向著少師營進發(fā)。加上凍傷，一晚上過去左腿腫的好像更厲害了。退一萬步講待在河邊缺醫(yī)少藥，得立刻找到有人煙能落腳的地方做些基礎(chǔ)處理。

　　少師營的確是個古色古香的小鎮(zhèn)子，看著比謝公鎮(zhèn)那種假托前朝名人的地方有靈氣多了。

　　“雍王讓你跟著我，這么說他是非得逮活的不可了？”我在一間門臉不大的客棧前停住，回頭去問不男不女。因為并不清楚他得到的具體指令，某部分細節(jié)還是得在行事之前再確認一遍。

　　不過看到那張一成不變卻寒入骨髓的嬉皮笑臉，我應該猜的不差。

　　“這么說他考慮到我死在半道上的可能性了……喂，有錢嗎，給一點?！?p>　　之前僅有的少量行李在爬河面的時候東西全落在了船夫家中，不男不女的出現(xiàn)也算天上掉了個錢袋子。好漢不吃眼前虧，人不必跟自己過不去，趁著最后再壓榨一下“雍王妃”頭銜的剩余價值。

　　“錢？”饒是這樣一個神經(jīng)病也有些跟不上我的思路。

　　“住店，買藥。”我虛空戳了一下客棧招牌，說的簡明扼要。

　　“區(qū)區(qū)小事，小娘娘交給速喜安排便好?！辈荒胁慌杆倩謴土诵θ荩耶吂М吘吹牡椭^，自己先行進入客棧之中。

　　他倒細致，也可能前車之鑒知道我是屬泥鰍的，不敢把錢直接交到我手上。這主仆二人總在沒必要的地方大加提防很是可笑，我打了個呵欠，也進入店中。

　　店面內(nèi)的桌椅柜臺陳設頗為老舊，說是幾十上百年前的古董也說不定。正月里幾乎沒人走鏢經(jīng)商，訪親拜年的更住不了客棧，因此生意十分冷清，不男不女沒費力便給我搞到了一間頂好的陽面上房。

　　“弄幾個菜，快餓扁了?！蔽覇文_跳著找了個坐的地方，很不客氣的對不男不女道：

　　“你就別吃了——我寫個方子，你找地方抓藥去。明個十五，這年就算過完了。藥房敲敲門應該能有人?！?p>　　不男不女領(lǐng)了我的方子，歪著頭若有若思。我翻著白眼敲敲腿：“快去吧方子有沒有毛病你找那坐堂的一問不就知道了？還是說我現(xiàn)在像能跑的樣子嗎？”方才把他打發(fā)走。

　　掌柜親自給我上了菜，嘖嘖道：

　　“姑娘想必是有錢人家的千金，耍性子負氣離家出走，讓家里人找來的？”

　　我看那掌柜一副自以為是的樣，心說可拉到吧，還千金，還負氣。但這些跟一個外人說不著，便只哼笑一聲道：

　　“喲，您見識不淺，這都被您瞧出來了?！闭f著拿筷子劃拉下糖醋魚肚子上最好的一縷肉塞進口中。

　　“鎮(zhèn)上往秀屏山怎么走啊?！蔽疫叧赃厗?。

　　掌柜的詫異道：“秀屏山？這山可大，普通人進山?jīng)]個十天半拉月根本走不出來。姑娘問這要做什么？”

　　我笑笑沒理他，繼續(xù)吃菜。

　　“誒喲我說姑娘，這天山中可去不得。不說別的豺狼虎豹，里頭住著山鬼——妖怪咧！”

　　“山鬼？妖怪？”

　　“誒，別不當真。個子小小的像人又不是人，一身棕毛，眼睛碧綠碧綠跟大夜貓子似的，厲害著呢！去年夏天跑到鎮(zhèn)子里來偷吃的，多少個壯后生都沒降住它，還差點傷了人命。后來驚動了官府，還是一樣逮不著，又藏回山里去了。這后來就沒人再敢往秀屏山里走了?！?p>　　我裝模作樣往后退了退：“有這么邪性嗎，您少拿那治小兒夜啼的沒落故事哄騙我一個外地人?！?p>　　“怎么會？此事鎮(zhèn)上就沒有不知道的?！?p>　　在千重山門，自小只有我裝神弄鬼嚇唬別人，不能怪我對此地的精怪故事性質(zhì)缺缺。唯獨“十天半月走不出來”這條勉強算是個有用的情報。如果能順利逃進山中，事情興許可以有一線轉(zhuǎn)機。少師營自古便是一處天然的門戶所在，過路的商旅腳客都必須在此做充足的準備和補給方能深入前行。

　　模糊的地圖在有一搭沒一搭的對話中慢慢勾勒出大概：實際上，此地本身已是秀屏山延伸出相對平坦的一部分。鎮(zhèn)子地處峭壁，崖下有一條溪谷，冬季無水只剩亂石荒灘，往來進出只有一條路——當然，越過鎮(zhèn)后的斷崖溪谷就能進入秀屏山腹地，不過沒有人能通行的路罷了。

　　一頓飯吃了大半，不男不女已經(jīng)拎著我要的東西回來了。他帶著奇異的笑容把藥放在桌上，若非有旁人在，怕不是要當場對我行三跪九叩的大禮。

　　“恭喜姑娘！姑娘大喜！之前是速喜愚鈍，險些犯下萬死難贖之罪?！彼沽藗€眼色趕走掌柜，悄聲道：

　　“殿下想還不知道？”

　　“什么知不知道的，聽不太懂你說什么?！?p>　　不男不女道：“不錯。此事若過早暴露讓武林盟知曉，于您、于小世子皆是大大不利?！?p>　　我不動聲色的吐出嘴里一塊剔干凈的排骨，竭盡所能扯動嘴角對他報以尷尬一笑——明明消腫所需不過一瓶跌打膏藥、治療凍傷也大可簡單涂些豬油蜂蜜或是辣椒姜泥。我卻故意多寫了長長一串隨便一打聽就能知道是安胎藥的方子。多荒唐，雍王知道了不得笑背過去。他帶兵上山不過半月有余，便是霸王硬上弓，又哪那么快有孩子？類似的瞎話也就能騙騙不男不女這種沒根的太監(jiān)了。

　　但如此一來，起碼能令他投鼠忌器，我也好多點動作空間。

　　時間還早，我在自顧自的飽餐完后撇下不男不女，一瘸一拐上樓去折騰傷腿。眼下我暴露了位置動向，爬河面賺出的四十里路程算徹底白瞎了。少師營的地形像個小口袋，加之還有一個絕頂高手堵在面前，十個我對他一個也白給，再去趕時間已經(jīng)沒有意義。

　　山窮水復，我好像被將軍了。

　　如果人能像那些傳奇故事描述的主人公一般跳下懸崖不會死就好了。跑路的這兩天我總習慣于在想不出辦法的時候背過手去摸煙管、又在摸空之后忽然記起煙管已毀的事實。然后……就更想不出辦法了。

　　我急的又是咬指甲又是薅頭發(fā)，看著自己的腿恨鐵不成鋼。此情此境，如果換做老不修會該怎么做呢？他的身體條件甚至還不如我，但他足夠聰明，最不缺的就是各種以小博大借力打力的騷主意……不不，老不修做事總是留足了余地，根本不會任事情失控成這種樣子。

　　到頭來，不光他的一身醫(yī)術(shù)我學了個半吊子，謀略方面更是一竅不通。

　　正糾結(jié)著，忽聽房門被輕輕敲了幾下，從影子看是不男不女。我氣極，抄起一個枕頭丟向房門，口氣不善的道：“又什么鳥事？有話說有屁放！”

　　“回稟小娘娘，咱們的人已到了鎮(zhèn)外，為首的邱將軍想問問您還有什么需要沒有?！?p>　　“哈？？這么快！你——嘔??！”

　　我應該是餓太久又猛一下吃太多了，這會兒聽到不男不女那嬌滴滴的聲音竟生理性的直犯惡心，估計真能被當做是懷孕害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