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問了也白問
有些事,一出口就知道問也是白問。
我本身并不是一個喜歡到處打聽消息的人,既然掌門說此事與我“毫不相干”,那便是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我常常想,如果那時候我當真知道朽心訣些什么,說和不說都是大禍?,F(xiàn)在這樣最好。
小師叔這幾日情緒十分萎靡。我不時去看她,她基本都是一個人坐在窗邊發(fā)呆,全然不提是否要去看望傻子,進而連茶都不請我喝了。老不修勸我多去陪陪她,但實際能做的也僅僅是待在一旁看她發(fā)呆罷了。
可話說回來,近來我也沒有太多工夫整日整日的陪小師叔在那里干坐著。老不修三天兩頭的玩失蹤,師弟又幾乎一直圍著暫時生活不能自理的傻子轉(zhuǎn),因而院里掃灑歸整一類的雜活重新落回到了我身上。天氣驟然變冷,毛腿大蜘蛛的卵袋偏在這時候終于破了。滿盒子透明的小不點像一團被縮小了數(shù)倍的粉絲結(jié),也不知道能活下來多少。
“你說小師叔為什么不來看傻子?”我忙了一天,終于閑下來給自己倒杯水。
師弟道:“你們女孩子家心思繁多,問我作甚?!?p> 雖然還是很討厭,但自從上次經(jīng)歷過涼水事件以后,任何話他倒都知道要多少應(yīng)一句了。我嘆口氣,突發(fā)奇想道:“誒,要不咱倆換換?這院子吧是不大但一個人打理起來是真夠嗆。趕明起我來照顧傻子,你來管院子如何。”
師弟面露難色:“我倒無妨。但只怕……”
他拿胳膊肘指了一下正在里屋呼呼大睡的傻子,道:“師兄不肯。”
“小王八蛋都這副模樣了還凈扯挑肥的撿瘦的!”我使勁磕了兩下煙管對著里屋大罵。
“不想做的事姑娘擱那兒便好,晚些我來弄?!?p> 我仰天“哈”了一聲,點燃一桿新煙:“您葉公子是能者多勞,可師姐我也不是那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金枝玉葉。光一個病號吃喝拉撒還沒夠受的?我不過是覺得天天做一樣的事情有點無聊,想換換腦子而已。”
雖然嘴硬這么說著,但必須悲哀的承認,師弟好像把我慣壞了。這大半年里我成天蹲在石頭上偷懶曬太陽看師弟干活,自己已經(jīng)不習慣還要去操心蟲舍以外的事情了。
“我說真的?!睅煹芸次乙谎?,隨即低下頭去繼續(xù)做自己的事。
“我也沒說是假的啊。”
師弟犟不過我,撇了撇嘴生火做飯去了——我忽然發(fā)現(xiàn)他低著頭有時候小表情還蠻豐富的,比平日里那一直苦大仇深的樣子可愛了太多。
“切,不換就不換唄?”
青煙從鼻子里噴出來。要說煙管那可真是好東西,坐著仰著怎么都不會把煙灰弄到身上。
傻子恢復(fù)的比我想象的快,具體的表現(xiàn)是:他又能嘻嘻哈哈說個不歇了。
我很懷疑自己是成天與師弟待在一起,以至于對同齡男孩子的認知都出了毛病,覺得人人都該是師弟那樣一本正經(jīng)低頭做事的。向來我才是院里最嘰嘰喳喳那個,這會多了個人一唱一和,倒是意外新鮮。
然而有師弟在門口守著,我只能隔著房門與傻子對答。其實我至今依然拿不太準傻子和師弟是個什么關(guān)系狀態(tài),總覺得他倆單獨待在一起的時候一切都好,只要我一出現(xiàn)瞬間氣氛就不對了。關(guān)于這事我私底下還偷偷問過傻子,卻被傻子狠狠嫌棄了一通。
“你是真不明白還是裝糊涂?”
“扯淡,我還能比你傻不成?!?p> 傻子極為費力的在枕頭堆里撲騰了一下,最近師弟為了能在白天把他的上半身架起來,幾乎征調(diào)了我們所有人的靠墊。我半個屁股坐在窗框上,探頭朝外幫他張望了一眼,道:“你大膽說,師弟配藥得有一會兒才能回來?!?p> “我說什么?我一個外人,我能說什么?”傻子嚷嚷起來,而后道:“我可是真有點想不通了,天涯何處無芳草,何處春江無月明?我說小春淺,你這天天滿口袋亂七八糟,是不是沒事也養(yǎng)養(yǎng)蠱什么的……”
我聽不太懂,但依稀還能知道傻子嘴里沒好話,反唇相譏道:“有件事須得教師兄你知曉。你這會兒之所以沒什么痛覺的能在這兒活蹦亂跳,還全都多虧了本姑娘口袋里這些‘亂七八糟’。當然你要是想體驗一把關(guān)二爺刮骨療毒什么的,我們也絕對滿足,真的?!?p> “——我和你家葉公子挺好的,沒誤會了我發(fā)誓?!鄙底恿⒖坦怨曰卮稹N揖图{了悶了怎么他也喜歡學小師叔,管師弟叫“我家葉公子”?我又不是他師父。
拉倒,橫豎也問不出個東西來。
我從窗臺跳到外面,估摸著爐子上蒸的一籠芙蓉糕差不多可以起鍋了。近來去小師叔那里總也蹭不到茶喝,想著或許該捎帶些點心過去從旁提點她一下。這一籠做了不老少,挑出幾個品相最好的,剩下留給師弟。要是再有多的,也可以便宜一下傻子和老不修。
“喂!喂,你要去小師叔那里嗎……”傻子叫住我。
我回頭:“咋,有話快著點說我給你帶……不過別太長啊太長我記不住。”
“她還好吧,傷怎么樣了……”傻子每次一提到小師叔,聲音就會自動小下去,就很有意思。
我心說這叫個什么話,我就能直接給他回答了:
“小師叔?。咳藳]事,好倒是不太好,感覺上受了點刺激,天天對著窗戶發(fā)呆?!?p> 傻子聽了我的話,差點直接連人帶被子從床上翻下來。我嚇了一跳,忙制止他:“干嘛干嘛?能動了想上天了?你到底有話要帶沒有?我爐子上水要燒干了?!?p> 但傻子沒有回答,他也變成了呆若木雞的萎靡模樣,看上去倒是和小師叔如出一轍。我叫了他好幾聲都沒有反應(yīng),只得一跺腳自己先走了。
我去到小師叔那里,她依然沒什么精神,見我端來點心,茫然抓過就往嘴里塞。機械地咀嚼了幾下忽道:
“好甜。”
我有點擔心她之前實際上還傷到了腦子,詫異道:“點心可不就該是甜的?”
小師叔把吃了兩口的芙蓉糕放回盤子里:“你自己嘗嘗,和以前比甜太多了。罷了,今天就喝苦丁吧?!彼K于有了點反應(yīng),爬起來去柜子里找茶。
“有嗎……”我自己也拾起一塊咬下去,并沒覺出有什么不妥。因為麻煩,我平素極少做點心。但師弟愛吃甜食,后來便常拿這最簡單的芙蓉糕打發(fā)他。按我自己的口味,內(nèi)里的紅小豆餡本身就足夠甜,糕身不必再加糖;師弟卻提出餡吃完以后糕身沒味道,這才又添了蜂蜜。
“趙師侄還在你那里?”她拿回了茶,久違的支起爐子開始烹水。
“謝天謝地,你可算想起傻子了?!蔽艺f。
小師叔把臉別了過去,靜靜道:“我很沒用,讓他被傷成這樣,白白辜負了他一番仰慕?!?p> 我只好勸她少鉆牛角尖,差不多就得了。當時那個情況大家都看在眼里,掌門更是險些親自下場。你我在山門待了這許多年,幾時見過掌門那么不淡定的。
“我知道?!毙熓邈俱驳哪樕下冻鱿喈斚訍旱谋砬椤!澳侨嗣兴傧玻腔实劾蟽旱谋P太監(jiān),當今朝廷第二的高手,練了一身刁毒陰邪的童子功。當日在場除了……除了掌門師兄,恐怕誰都敵他不過?!彼纫豢诓瑁褯]吃完的糕點又重新拈起來。
“可我也知道趙師侄是故意攔在我跟前的,他就是不想讓我跟那個不男不女的東西正面交手?!?p> 杯子掉在桌上,沒碎,但濺了滿手的茶水。
“他是個太監(jiān)??”我錯愕萬分。那張面白無須且過分妖艷的臉閃現(xiàn)在腦海里,這下倒是全對上了。
“想不到朝廷這回是動真格的了,難怪山門一貫號稱‘中立’,最近都如臨大敵?!蔽野驯訐旎貋硭偷阶爝?,卻喝了個空——水早就全灑出去了。
“可你剛才說他是第二,那肯定還有第一嘍?”
小師叔搖頭:“沒人見過,只知道叫‘空亡’,也就是這幾年里突然冒出來的一個人。不過既是給朝廷當走狗賣命,用的多半也不是真名?!?p> 這個名字有幾分耳熟,好像曾在什么地方聽到過,但完全想不起來?;实壑慌闪松磉呉粋€閹人過來,無非也就是探探這名聲在外的千重山門究竟有多少底氣。可就是小師叔口中“不男不女的東西”便鬧出這么大陣仗,恐怕朝廷這兩年暗地里沒少招安江湖上沒人待見的那些妖魔鬼怪。
“我說,你當真不去瞧一眼傻子?他人雖然這會兒半癱著,但你要是去看他,他一準樂的能直接蹦起來?!蔽以噲D把太監(jiān)的臉從腦海中趕走。
“我,我沒臉去見他?!毙熓逶G訥道。
好嘛。一個不好意思,一個以為不愿見。我看小師叔和傻子的情路,端的還要經(jīng)歷些坎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