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喝酒與發(fā)財
老不修喝醉了有個非常大的毛?。簮垡髟?。
我不懂這些,也從不理他。詩詞歌賦不過是文人用來附庸風(fēng)雅的玩意,和武人交手前那些花架子一樣爛死無用。再者老不修吟的句子一會兒樓臺風(fēng)月一會兒山色湖光,十分沒遛。我判斷詩詞好壞的標(biāo)準(zhǔn)只在于能不能聽懂,故而斷定老不修的詩根本不能叫詩,乃至于爛的一塌糊涂。
師弟不同,他好像是真的對那些狗屁不通的玩意很有興趣,而不完全出于拍自己師父馬屁。
老不修含著酒,口齒不清的嗚嚕一句“瓊木向陽拔地起”,師弟便和“夏來暢茂滿山青”。
“九月燒原荒草盡?”
“入夜燈火萬家星?!?p> 我翻著白眼抽我的煙——這是為什么之前說現(xiàn)在是兩個神經(jīng)病。
天對地雨對風(fēng),便是對遣詞造句知之甚少如我,也大略還清楚是這樣的道理。那你再品品這爺倆,除了字?jǐn)?shù)一樣,其他都什么跟什么?
自打上次老不修隱約透露師弟是“不能亂動”的身骨后,每每思及我便十分可憐起他來。這些年拜入山門的弟子成百上千,哪個不想修得一身好武藝仗劍江湖?師弟若是真心癡醉岐黃,大可隨意往城中尋個醫(yī)館藥鋪當(dāng)上幾年學(xué)徒,不比在這里打雜強(qiáng)。
總不至于就為圖千重山門一點虛名吧。
我抽光了兩管,看看天色向晚,秋日里太陽一下去立刻就變得涼風(fēng)襲人。神經(jīng)病們喝酒正是熱血沸騰多半不覺如何,我遭不住,轉(zhuǎn)身回了蟲舍。過一會外面沒了動靜,出門果然見到老不修已經(jīng)睡死,而師弟正皺著眉頭一粒粒往嘴里塞花生米。
“別光吃花生米啊,也喝點酒?!闭f完我自己都愣了:這話是不是反了?
“……云霞借日成文彩?”他茫然問我。
“養(yǎng)條黃狗叫發(fā)財——你給我打掃干凈再回去睡?!?p> 我很生氣。覺得老不修好的不教,帶壞了師弟。
又過了小半月,小院即將迎來最為寂寥的季節(jié)。
但那之前我總是忙的腳不沾地,入冬前蟲舍需要做好周詳?shù)臏?zhǔn)備。近來師弟的臉好的七七八八。除非硬盯著細(xì)看已無痕跡,可以出門。故而一切下山采買的活便都包在他身上。
我里外鼓搗大半日,正盤算著偷閑蹲回石頭上嘬兩口,不巧與小院外一個探頭探腦的家伙撞了個照面。這人非常眼熟,想起來了,是被師弟一巴掌扇飛出去的傻子師兄、六師叔家的倒霉蛋。
要說有人為什么天堂有路偏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jìn)來?早知道當(dāng)初踹那一腳時就該再加點佐料。
他見是我,幾欲撒腿就跑;又可能是擔(dān)心這么做會墮了自己當(dāng)師兄的身份,硬著頭皮站在門口眥目欲裂了一番,終于很沒誠意的拱拱手:“春淺師妹?!?p> “傷好了?今日是接著找?guī)煹艿幕逇膺€是再糟踐一遍我的蜘蛛?”我覺得他這個如臨大敵的樣子特別好玩,況且這是在我的主場,老不修雖然宿醉未醒但那也就是一盆涼水的事兒,諒這個小混蛋不敢造次。
他咬咬牙:“師妹笑話。此番前來只是想說明一下,你的蜘蛛我有責(zé)任,但并不全是我弄死的。”
據(jù)傻子交代,他那日原本確實是來找?guī)煹芟聭?zhàn)書的。師弟忙著干活沒反應(yīng),傻子伸手去拉,孰料師弟不知出于怎樣的下意識,反手抄起曬在外面的一個扁平的板盒抵了一下,兩人隔著板盒粗粗過了二三招。再之后老不修聽到動靜出來查看,師弟把板盒隨手放回去,事情就此作罷。
我一聽傻子提板盒就破案了。
想不到,那盒里的蜘蛛竟全是被生生晃死的,思來真是令人發(fā)指殘忍至極。但如果傻子所言不虛,那師弟起碼應(yīng)該承擔(dān)大半責(zé)任——我忽然醒悟:他難道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故意拿臉接下傻子一拳?
我撓撓頭。既然誤會一場,那總該把人先讓進(jìn)來敬杯茶。哪知傻子見我一動當(dāng)即像被開水燙了似的叫起來:“別!你就待那兒別動!”
我只好蹲回去。
“可山門里這么多人,你干嘛一定要找我?guī)煹芮写璨豢???p> 傻子睜大了眼睛:
“你不知道?你師弟是葉……”
話音戛然而止,因為師弟已扛了滿下的吃喝用度出現(xiàn)在他身后。他瞥一眼傻子,徑自越過去把東西丟在石桌上。我目送師弟進(jìn)屋,朝傻子道:“是什么?你繼續(xù)說。”
傻子攥了攥拳頭,隨即松開搖搖頭:“罷了什么也不是。轉(zhuǎn)告你師弟,我叫趙清俊,是六長老的大弟子。之前的事已經(jīng)解釋清楚,往后大家兩不相欠?!闭f罷便很瀟灑的走了。
“到底什么啊……”我把煙管嘴塞回嘴里,覺得傻子不愧是傻子,說話莫名其妙。
直到晚上,師弟對我一句話也沒有。
這并不奇怪,畢竟他本來話就不多。私下里我其實很討厭這種三棍子敲不出個屁的惡劣性格。年紀(jì)輕輕非裝出苦大仇深模樣,一看就是摔打少了——看在師弟長的比較好看的份上,我忍到現(xiàn)在。換作旁人,直接兩副“開口笑”給他灌下去,包治百病。
但今日不同。晚飯時我瞪他好一會兒,他竟是毫無反應(yīng)。因而我確定他在生氣。
唯獨拿不準(zhǔn)他究竟是在生我的氣,還是傻子,哦不,趙清俊的氣。
可他憑什么生氣?這件事里損失最大的難道不是我嗎?
這么一想我也很生氣,胡亂扒了幾口飯,食不知味。老不修這覺睡了十二個時辰還沒醒,今晚上少不得有人要夜觀天象的守著,以免小院被他攪的民不聊生——想到這里我更氣了,狠狠把筷子撂在桌上。
這他媽的都什么人間疾苦。
撂筷子那一下動作有點大,師弟夾菜的明顯手頓住,問我:“你生氣了?”
原來他會說話?。?!
“你才生氣了!你全家都?xì)庹?!”我捂著臉忽然就不想追師弟了,這種悶罐子我真的受不了。
“……”飯桌上一時間變得尷尬而沉默。
“姑娘,那個我……”
“吃飯的時候不許說話??!”我使勁把碗跺在桌子上。
此前我應(yīng)該還沒這么兇過誰,而話一出口我也頗為后悔。你說一個沒爹沒媽沒胸沒屁股的姑娘,天天袖子里裝著滿口袋蛇蝎不說還渾身煙霧繚繞的。今日錯過師弟,我肯定得孤獨終老一輩子。
師弟被吼了這么一嗓子果然老老實實閉了嘴,手卻伸到桌下掏了起來。我估摸他又是想把那條守宮還回來好跟我絕交,但東西放上桌,是個精致漆木小盒,看那意思是給我的。
臭小子能耐,有錢給師姐買首飾了?
結(jié)果一打開,那里面可憐巴巴的縮著一只肚子滾滾圓的毛腿大蜘蛛。
“嘶?!?p> 我伸出兩根手指小心撥弄了它一下,而后忍無可忍跳起來對著師弟破口大罵:
“把懷孕的蜘蛛塞在這么個不透風(fēng)的盒子里?你做事情能不能走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