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靄曷的霧氣,錦弄看著蘺蓁上神的臉一陣紅一陣白,下一秒便提著劍往那男子脖頸間去。
嗚呼哀哉,惹到誰不好,偏偏去惹了蘺蓁上神。
這男子縱使是風華絕代,也怕是免不了被一頓揍的下場。
“本君為何不能在這里?你能誆本君?本君便不能反將一軍么?蘺、蓁、上、神——”那男子竟不要命般,曖昧地往前湊了湊,水滴順著他隨意擱置的墨發(fā)流竄在他完美的線條之上,讓人堪堪不得能直視。
咦?莫非是她家的蘺蓁上神惹上的桃花債?
怪不得對洛英上神不冷不熱的模樣,原來是早有所屬……
“情勢所逼,不得已而為之?!碧y蓁答得倉促,似有窘迫。
“哦?算是情有可原?”那男子倏地一笑,退了幾步浸在了浴池里,別開話題道,“本君向來睚眥必報,上回你誆了我,這回我便泡了你的浴池,這般算扯平了,如何?”
錦弄咬了咬牙,眉毛眼睛都快扭成了一團,人人都知曉,這桃浴池乃是蘺蓁上神不外帶的寶貝,就連她和逐落也都是只能碰碰的份兒,這男子也是夠虎的,挑釁如此。
“那你便泡著吧……”蘺蓁連眼皮子都不屑于多動一番,收了劍轉身便想走。
“喂喂喂——”那男子貌似沒了得逞時的快感,挪了挪身子不滿道,“你便就這么走了?”
“不然如何?魔君還請自重!我棲梧峰也不是能任由旁人出入的地方……念在魔君此番并無惡意的份兒上,快些離去吧……”
魔君?
錦弄倏地腦子炸開,六界四海,還有哪個魔君??!
這不就是蘺蓁上神那禁忌不能提的徒弟么!
來棲梧峰當差之前,錦弄和逐落便被洛英與玄泱二位上神是千叮嚀萬囑咐了,棲梧峰上上下下最不能提的名字——夙胤。
聽聞百年前,蘺蓁座下唯一的徒弟反戈相向魔界,殺害天帝之子穆清以及無數(shù)昆侖同門,而素來荒唐的蘺蓁上神選擇了大義滅親,一劍斬荒致使夙胤魂飛魄散,方才平息眾怒,此事也是仙界一時輿論之極的存在,而后夙胤以魔界隕種身份重生于魔界,并一統(tǒng)魔界,二人從此再無干系……
誰能想到,如今的這般局面?
這都是些什么冤孽?
“我倒是不信了……這棲梧峰便這么叫本君出入不得?本君又不是混沌,還會吃了你們不成?”夙胤侃侃起身,露出一大片如雪緞般光潔的肌膚,經(jīng)水浴濕透的線條美若無瑕,仿佛是一座渾然天成的玉雕,只不過略帶瑕疵,那胸腔下腹,橫亙著一條泛著暖色的傷痕,看起來極其深。
“你這傷……是怎么回事?”蘺蓁的目光剎那間便被那道裂谷似的傷疤給抓了去,“可是當初與混沌惡斗留下的?”
夙胤輕輕一笑,伸手便是喚來片縷衣裳,遮了遮身上的疤痕,漫不經(jīng)心道:“不然你以為我們怎么能從那混沌掌中逃出來?說起來,蘺蓁上神還是欠著本君一個人情呢……你打算如何還?”
蘺蓁秀眉一聚,浮上了淡淡的擔憂,怪不得等她醒來之后,便再無危機之感,竟是夙胤在她昏迷后一人僅憑一力將那混沌收服于下……她怎的還不明白,如今的夙胤已是堂堂魔界之主,早已不是需要她保護的傻小子了……
莫不是年紀大了,被徽縱那糊涂勁兒傳染了?
嗚呼哀哉——
蘺蓁撫了撫額,從袖口間掏出一瓶丹藥,道:“這藥是老君拿來的,我這里用不著,你且拿去吧……”
“就這?”夙胤不以為然,“蘺蓁上神,你在敷衍本君?!”
蘺蓁攥了攥掌心里的瓶子,一把丟進了浴池里,干凈利落道:“你愛拿不拿,本座人情已還,你我從此再無干系!”
嘩啦——
蘺蓁來不及轉身,甚至尚未將最后的話語說出口,便被從浴池里一躍而起的夙胤給緊緊地圈在了懷里,他本就只著了絲薄如蟬翼的衣裳,如此兌了水更顯渾噩,聊勝于無,蘺蓁是直截了當?shù)馗惺艿搅速碡返臏喩頋L燙,觸感溫潤。
“蘺蓁上神欠我的人情還了,那情債該當如何?不如也一并還了吧。”夙胤蹭了蹭蘺蓁柔順的發(fā)梢,呢喃道,“我從未想過,會對一個萍水相逢的女子如此著迷,明明是個正兒八經(jīng)的神仙有時候的戾氣卻比任何人都重,會嫌棄天界假里假氣的老頭子們,會冷靜睿智地將一切厄邪斬殺于劍下……蘺蓁,我喜歡你……”
蘺蓁腦子一頓,嗡鳴一片。
一動不動,蘺蓁眼前緩緩飄落下一瓣又一瓣開的極盛的桃花,悄然墜入她的掌心里,逐漸融化,忽地又竄起一團火焰來,燒燼余溫。
四籟俱靜,淌淌溪流注入靄曷霧里,迷茫無措,真假難辨。
良久,夙胤才聽得懷里的蘺蓁,那輕輕的聲音。
“夙胤……你可知你在說些什么……你瘋了么?”
“我知曉,我親自說的話,我還不曉得么?蘺蓁……你若無情無心,又怎會……”
蘺蓁不躲不避,只僵住身子,發(fā)出喉嚨間梗塞般的喑?。骸澳阏f的不錯,我本就無情無心,是魔君你錯付了……”
出乎蘺蓁意料,夙胤環(huán)住自己的胳膊并未松懈半分,卻是抱得更緊,用著近似懇切的語氣,擲地有聲道:“我不信……你若不曾對我有半分情,便拿著你的斬荒將我殺了!”
“咳——”蘺蓁反吐出一口血來,心揪得生疼。
是啊……她親手殺了他……
“怎么了?”夙胤慌忙地把住蘺蓁的脈,“可是混沌那黑針的余毒未排干凈?”
蘺蓁咳得更加厲害,咳得幾近斷了咽氣,臉色慘白。
“去里邊躺躺。”不由分說,夙胤將蘺蓁打橫抱起,急忙往清涼殿走去。
一直窺伺的錦弄瞪圓了眼珠子,腦子里頓時如天塌地陷,雖未聽得夙胤和蘺蓁上神說了些什么,想來定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讓蘺蓁上神都聽著咳血了,簡直便是細思極恐。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嗚呼哀哉……嗚呼哀哉……
夙胤穩(wěn)穩(wěn)當當將蘺蓁放下,將臥榻上的枕被墊了墊,又鬼使神差般去沏了茶端了過來,忙前忙后。
是不是很熟悉呢?
“當心些,燙?!辟碡肥中囊挥|,熱氣頓時散了散。
蘺蓁看著他,已經(jīng)不知該說些什么,此刻他的眉眼仿佛遁入茶水升騰的白霧間,一如往昔,清澈干凈,沒有沾染到魔界的半分兇戾之氣,蘺蓁甚至癡癡地以為,他是以往的他。
在她過去的幾萬年里,有一個傻傻的笨小子,僅僅用了一百年的光景便讓她習慣了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日子……可是同樣,她也用一百年去強迫自己,強迫自己忘記了這一切的習慣,因為那個促使她養(yǎng)成這個習慣的傻小子,已經(jīng)不會在回來了……
有的時候,被迫放棄一個心尖上的習慣,也是蝕骨之痛……
蘺蓁別扭地轉過頭去,死死地咬住唇,她怎配的上?
“你不愿喝也是正常,這茶聞著苦的很。”夙胤端著茶的動作只怔了半刻,隨即擱了去,嗅了嗅這茶。
“你們棲梧峰里的人怎的連茶都不會泡?弄出這么個苦巴巴的玩意兒,簡直是味如嚼蠟,不像我的玄剎冥宮,我那兒的人可都是泡的一手好茶……你若是來我玄剎冥宮,六界四海你想喝什么東西,定然給你找來……”
他滔滔不絕,閑談蕓蕓。
“小鳳凰啊……”他又起身,往屏風前羅列的擺設玩意兒前來回踱步,“你們這兒的東西擺設平淡無奇,可見此人認知狹隘,你大可早日推了去,讓本君來擺。”
蘺蓁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夙胤身前的一堆擺放玩意,心下苦笑,她素來不愛計較這些東西的擺設如何,倒是玖桃一直都很是喜歡擺弄,偏偏之前的他也對此事頗為上心,老是與玖桃爭執(zhí)不下,每每爭執(zhí)不下,都是夙胤最后落了下風,唯獨這一處的擺放,是夙胤完完全全爭了下來的。
念及此,蘺蓁不由得唇角微勾。
“你在笑什么?”夙胤突地回首看,眸光柔如披陽的光芒,暖醺醉人。
“這擺東西的人,的的確確沒什么品味?!碧y蓁淡淡回了一句道。
“小鳳凰你說,我是不是來過這里?”夙胤忽然湊到了蘺蓁床沿邊,雙目直視,“剛剛踏入棲梧峰的時候,這里的一草一木便讓我覺得很是熟悉……甚至有些沉悶……莫不是你這地方風水不好,讓人覺著壓抑?”
蘺蓁身子猛地一顫,幾近強迫地壓住此刻的慌亂無措,涼意恍然間卻有一絲愕然,卻是一陣鈍痛涌上心頭。
熟悉,自然熟悉,生活了幾百年的地方,如何能不熟悉?
不過思緒很快便被夙胤打斷,夙胤只無所謂道:“看來本君與你這棲梧峰上輩子是有什么不解之緣了……”
蘺蓁心下一跳,不知如何開口。
見蘺蓁垂眸不答,夙胤便用手探了探蘺蓁的印堂,“還好無礙了……不過小鳳凰,方才我抱你的時候探了探你的靈脈,你怎突地失去了這么多修為?”
蘺蓁眉目一慟,他竟能查探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