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胤偷笑了半晌,便抬步走去:“掌柜的,今日這么早便關(guān)門了?”
蘺蓁見身后是夙胤,底氣更足了,暗地里仙術(shù)一使,這掌柜的便抵不住蘺蓁力氣,往后邊一倒,大門頓時敞開。
“哎呦喂……你這姑娘勁兒怎么這么大……也不知是吃啥的……”掌柜被摔得不輕,店里的伙計連忙趕來扶住。
“你怎么才來?”蘺蓁余火未消,斜睨一眼夙胤沒好氣道,“你跟這愚民講!”
“你……你是她的家里人?”掌柜顫顫巍巍地被人扶起來,嘴歪到了一邊。
“是的掌柜的,但是她不是傻子,這是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夙胤強忍住不笑出聲來,裝作一本正經(jīng)地模樣。
“哎呦喂,你可管管你家姑娘了,我這店鋪開得好好的,她非要來砸場子……你說我……”
蘺蓁一聽,頓時炸了毛:“誰砸你場子了?我送錢給你還不要,還把我趕出去,你個愚民!愚不可及!”
眼見著蘺蓁便要沖了出去,夙胤身形一閃伸出胳膊便攔在蘺蓁身前,好聲好氣道:“注意上神風范,師父,注意上神風范??!你可是六界的蘺蓁上神,哪里能跟凡人計較的,莫生氣,莫生氣……”
那掌柜被蘺蓁突然的架勢嚇得更是委屈了:“你就買了一件衣服,我都說了五百文,可姑娘你給了足足一錠金子,我根本找不了你余下的錢……你這不為難我么……”
“誰要你找錢了?不都說了不用找了不用找了……”蘺蓁辯駁道。
“少俠你看,哪有人拿著金子亂揮霍的?我瞧著這姑娘的言行也不算正常,萬一是別人家走丟的癡傻兒,在我這里亂給了金子,那家人哪日若是找了上來,說我一個誘騙之罪,我怎么擔得起這責任吶……百口莫辯……”
這掌柜有理有據(jù)的,連哭帶訴,倒是叫夙胤一時間說不出錯處來,只得暗暗憋笑。
蘺蓁哪里想到,這凡間的掌柜竟如此過分為他人著想?yún)?,硬是連天上掉餡餅的好處都不肯收。
真乃氣死她也!
愚民,愚民!
“掌柜的,您既然如此不安,便把金子還給我好了,這里五百文,是方才這位‘姑娘’衣服的錢?!辟碡穼⒔鹱幽昧嘶貋碛纸涣宋灏傥倪^去,那掌柜這才松了口氣,好生言語地將他們送走了。
蘺蓁看著夙胤掌中的金子,不快道:“這凡人何時變得如此不懂得變通了?虧白澤還夸他們?nèi)耸侨f物之靈,載萬物之智。依我看,連守山的狴犴都比他們聰明靈巧些?!?p> “師父,你要這衣服作甚?”夙胤掂了掂手中的衣服,細細打量道。
“做戲做全套,你昨夜沒聽那個人間郡主怎么說嗎?瑞安王府素來信仙道,咱們扮成道士進入瑞安王府,方便些。”蘺蓁道。
這衣服,自然便是道服。
“可是師父,你連金子都能信手拈來,為何這道服偏偏要在成衣鋪里訂做?自個變一個不就行了?”夙胤不解道。
蘺蓁對著夙胤便是一記栗子,道:“入鄉(xiāng)隨俗,再說了,我又未曾見過凡間道士長成什么模樣,自是叫那些人定做一套,心里有個譜才好?!?p> 夙胤捂著頭,連連應(yīng)聲:“是是是……師父深謀遠慮,徒弟望塵莫及?!?p> 明明就是沒地方撒火才尋個由頭欺負自個,師父這神仙當?shù)茫O!
“那我們現(xiàn)在就去招搖撞騙?”夙胤捏了捏掌中的衣服。
蘺蓁翻了夙胤一眼,道:“不急,咱們今夜先去那位‘汝嫣郡主’那里,探探虛實。”
夜色寂寥,蘺蓁與夙胤穿墻而過,見現(xiàn)世的“汝嫣郡主”房中燭火未熄,便悄悄湊到了門窗之前。
蘺蓁二人貼著墻根,豎起耳朵聽屋內(nèi)一主一仆的動靜。
“夜色已深,小姐還是早些休息吧?!崩镱^的侍婢剪去燭心,屋里的光線頓時黯淡了不少。
“胭脂……你信這世間有因果報應(yīng)嗎?”
“小姐身份尊貴,自是有滿天神佛庇佑,就算有報應(yīng),也不會報應(yīng)在小姐身上!”
“那你是承認了,有報應(yīng)這個事實了?你也相信么……我們都遲早會遭到報應(yīng)的……”汝嫣眼底染上深深的一片倦怠。
“不不不……是奴婢嘴笨,說不好話……是奴婢的錯,小姐千萬不要這么想……”胭脂連忙趴在汝嫣膝蓋處,連連寬慰道。
汝嫣燭火里的眸光突然喑啞了幾分,開口道:“胭脂,你也覺得,恕心是死有余辜嗎……”
“奴婢……不敢回答。”胭脂一下子被問到了,死死咬著唇不說話。
她家小姐一向討厭恕心,可是恕心生前又與她很是要好,她一時間無法說出什么來。
“這府中上下,是否都覺著,恕心是死有余辜的?”
汝嫣暗諷了一番,嘴角勾出一抹極其冰涼的嘲笑。
胭脂不言,緊緊地埋著頭。
自從她家小姐大病一場之后,性情便與從前大相庭徑,不再跋扈刁鉆,苛待下人,還讓她一個粗實丫鬟代替了原本的碧荷,到了她身邊伺候。起初她以為是小姐想要刁難她,但未曾想小姐對她很好,判若兩人的那種好。
是為了什么?胭脂一直都不明白,直到她看見小姐的脖子上掛了恕心遺物,她心中暗暗猜想,許是小姐對恕心心存愧疚,想要以此來恕罪。
“你先下去吧……”汝嫣使喚著胭脂離開。
汝嫣一人獨坐在房中,看著熟悉而陌生的房間,內(nèi)心五味雜陳。
“這些本不屬于我的東西,我真的該擁有嗎?這些東西……都是我搶來的……可是我……”汝嫣低聲喃喃自語,被一直在門外的蘺蓁二人聽得一清二楚。
“難道那個女鬼才是真正的汝嫣,這個是假的?她果真沒說謊?”夙胤小聲對蘺蓁道。
夙胤心中一直都是對那個吸人精血的女鬼心存一片疑慮的,可是如親耳聽見房內(nèi)的汝嫣自言自語,他怕是再也不敢不相信了。
人家都拿祖?zhèn)鞯逆?zhèn)靈劍當籌碼了,還能是假的么?蘺蓁心中暗暗腹誹一句。
蘺蓁挑了挑眉,二話不說便徑直推開了房門:“欠別人的,都得還,何況是搶來的?”
汝嫣倏地站起,萬分警惕地盯著眼前的二人:“你們是誰?你們怎么進來的?來人……”
汝嫣還未喊出口,便被蘺蓁一記封住了嗓音。
“你不用喊了,他們是聽不見的,恕心姑娘?!碧y蓁道。
汝嫣頓時面色煞白,冷汗迭起,張開欲呼卻發(fā)不出一丁點的聲音。
“你無需慌張,只要你不喊不叫,我便解了法術(shù)?!?p> 汝嫣竄著額發(fā)間細密的汗珠連連點頭。
蘺蓁這才解了她的禁言術(shù),直入主題道:“你不是汝嫣郡主,你是恕心?”
“汝嫣”點了點頭,道:“你們是怎么知道的?”
夙胤頓了頓,道:“說來你可能不信,是……真正的汝嫣郡主告訴我們的?!?p> 恕心面色大駭,強忍住內(nèi)心的惶恐,道:“這么說……你們是她派來殺我的嗎?她殺了我一次還不夠,還要再殺我第二次嗎?!”
“你一介孤魂野鬼,借著靈物增生怨念而強奪他人身體,使他人魂魄無處安身,被人斬殺,也屬正常?!碧y蓁不露痕跡地瞥了眼恕心脖頸上的吊墜。
“是她這樣跟你們說的嗎?”恕心哽咽一番,“她便把她所作所為,都拋諸腦后了嗎?”
“郡主她……對你做了什么?”夙胤問道,這其中定是大有隱情。
“若我該死,那她李汝嫣一家,都該死!”恕心顫抖著身子,控訴道,“我因家境貧寒而為父所棄,將我賣給了瑞安王府當粗實丫鬟,李汝嫣性情乖戾,對我非打即罵,就算我都忍了,可是她竟然為了試探王擇的真心,將我當做物品一般送給了王擇,王擇毀了我的清白……他二人的婚事也沒了,可李汝嫣竟然反咬我一口,說我蓄意勾引王擇……將我拖去庭院外任人折磨打罵致死……”
恕心抽搐著面頰,眼眶充血:“后來又來了個什么道士說我不祥……將我挫骨揚灰,連個全尸都留不得……若非這條瑯琊吊墜,讓我魂魄不散,我早已化作了荒魂,永不超生……”
難道最該死的,不是李汝嫣么?
王擇那畜生的惡臭奸笑,聲聲傳入她的耳中,無論她如何求饒,都沒用。
滿庭院的嘲諷與惡意向她席卷而來,她就像是一個無關(guān)痛癢的人偶,任由他們折磨發(fā)泄。
她至今清楚地記得,她臨死之前的疼與恨。
夙胤臉上動容,就連蘺蓁也露出了不忍之情。
“我是奪走了她的身體,可是這根本不是我的本意,我被她害死之后,便想著入她夢去問個理所當然,可是我一醒來,就變成了她了……沒了命的,是我……被人凌辱折磨的,也是我……是她毀了我的一切,是她……”恕心哭到抽噎,雙眸嗔呲欲裂。
事到如今,她究竟該恨誰,她都不知道了。
如若讓她化作一縷荒魂,沒有記憶,沒有意識,早早地越過忘畔河去,被那些惡鬼拆骨入腹,倒也不是一件壞事……
良久,恕心才無力垂下身子,方才撕心裂肺的哭訴已經(jīng)耗盡了她全部的委屈與憤懣,最后絕望道:“我知道我說再多也沒有用,你們受人之托,必須要為之,但我相信善惡到頭終有報,來吧……”
說罷,恕心絕望地合上雙眸,心如死灰。
就算讓她活著,也不過是一副軀殼罷了,是被這命運支配的傀儡,一舉一動,都無比掙扎。
拂色
今天是汶川地震十二年,愿祖國山河無恙,風雨無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