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梅哲仁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秋伯回來了,前后只隔了一個月。
李治的路子不但走通了,還很大方地撥了三條五百石官船給韋里正。
為什么不是給張縣令呢?因為給張縣令是進合浦的官驛,算是公產(chǎn),給韋里正則是皇上龍顏大悅給的私賞。
李治這個運輸大隊長當?shù)模彩且?,學霸軍正愁運力不夠呢,李治當著瞌睡送上了枕頭。
五百石官船是這個時代的頂級配置,要按購市價來算的話,五千兩黃金買了船應該也不剩多少。
但李治不是這么算的,首先船是直接從嶺南道廣州巡檢司弄出來的,朝廷的造價核算肯定不是市價。
其次,黃金在李治眼里不算啥,大唐物華天寶,這點錢隨便從哪里湊一湊都有,打動李治的是進貢上去的那百多件琉璃器,都是特地為李治制作的,做工非??季浚芍^極盡奢華。
作為大唐皇帝,李治長那么大,就沒有一次性收到過如此之多又如此之好的東西。
大食的琉璃器李治手里不缺,但跟這批貢品一比,都可以扔了。
李治拿出來把玩時,已經(jīng)有會做事會說話的內(nèi)臣指著那套龍鳳呈祥樣式的酒具說是祥瑞了。
此外給武則天的鏡子、盛湯食的餐具、洗臉洗手的水盆也讓鳳顏添艷。
皇宮寶庫里的寶貝,硬是沒有一件可以媲美這套貢品。
這套琉璃器,用來喝酒能讓人醉,用來進餐食指大動,不似人間凡物,更似仙家寶器。
這是什么,這是國寶,貼心會意的張縣令貢獻如此珍貴的國寶,要求卻只有一個,讓合浦的禁珠令落實。
那些珍珠,拿來把玩不夠圓,放進嘴里不能吃,跟琉璃器比起來算啥。
好臣子啊,絞盡腦汁為朕分憂,還給朕賣好百姓的機會,能臣干吏說的就是這種人,要不是留著張縣令在嶺南道興許還能搜羅到好東西,李治一度都有調(diào)他到朝中聽用的打算。
李治不傻,他也派人打聽了,合浦縣最近做海貿(mào)大發(fā)了,不但有琉璃器,還有息壤,以及香料什么的,都是炙手可熱的好貨,而付出的代價,就是泥燒的陶瓷器,山上采的茶葉,最值錢的也就是一些絲綢。
可棄之物換回來的卻是精品,合浦縣今歲的稅入,大約會是往年的三倍,還把采珠造成的民怨給平了,說是政通人和不為過。
這么好的狗腿子,不賞他難道賞朝中的那些臭毛坑?
李治都交待了朝廷的南選使狄仁杰,合浦縣政聲朕亦有耳聞,縣令惜才憐民,清廉勤懇,深體朕心,考評要給個上上才好。
秋伯帶回來的好消息,相當于給梅哲仁一個擴大海貿(mào)的通行令,學霸軍可以擴大對大唐的工業(yè)品輸出了。
為此,梅哲仁高興了很多天,一直到潿洲島燈塔的落成。
燈塔立在潿洲島北邊的崖角上,塔基用巨石徹成,塔架是角鋼,用鉚釘來連結,金剛石鉆頭的產(chǎn)生,讓鋼架結構得以面世。
燈座四面都是平板玻璃,中間的燈盤是一盞魚油大燈,頂上還裝了鋼質(zhì)的防風網(wǎng),不影響燃燒所需要空氣,又不怕大風把燈火吹滅。
往后,夜晚巡視港灣的軍眾就會點燃這個燈塔,遠出數(shù)十里都可見到,北部灣,從此有了夜明的航標,可以照亮船行的航路。
梅哲仁看著明亮的燈塔,思緒萬千,航路可以由燈塔照亮,學霸軍的前路又在何方?
最近的海貿(mào)額被琉璃和息壤放大了數(shù)倍,這是政績,但也會惹來旁人的眼熱,合浦縣成了風口浪尖。
琉璃、息壤無根無源,找來找去就只能找到張縣令頭上,萬一有人想來參一股就被動了,潿洲島再怎么厲害也就是一個巴掌大的小島,沒有戰(zhàn)略縱深。
雖然現(xiàn)在有了李冶當靠山,但龍從來就是最貪婪的生物,萬一李冶的胃口有一天喂不飽了呢?
梅哲仁想到了當前的西域,瓜果飄香、大河波漾、林蔭蔽日、草長牧悠的大平原,出產(chǎn)豐茂才會引來各方覬覦搶奪。
結果一東一西一北三個強大的帝國,為了搶奪西域征戰(zhàn)二百余年,打得頭破血流,突厥先被打壓了下去。
接著不管是大唐還是吐蕃,忽然間就一蹶不振,吐蕃更是一口氣沒喘過來,從此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中,只余輝煌遺跡任后人憑吊,為什么強橫武力一下子就消失了?
同樣的事情同樣在西域,在秦漢時代發(fā)生過,后來宋元明清又每每不斷上演。
應了那句話: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后人復哀后人也。
仔細對照這些朝代更替,很發(fā)現(xiàn)跟自然環(huán)境的變化驚人吻合,要么是小冰河期,要么是太陽黑子運動,要么是板塊運動帶來的地震等等。
在大自然面前,所謂的王朝霸業(yè),就像是搶食的螞蟻,當它們還在盡全力你爭我奪時,渾然沒有注意到,大自然已經(jīng)抬起了大腳。
大唐和吐蕃這兩個強大的帝國,就是被一場大地震摔得四分五裂。
環(huán)境變化了,武力基礎就沒了,神通不敵天數(shù),不正是這樣的情況嗎?
五德始終,說是天人感覺氣運變化,應該是感知自然變化然后推測出朝代更替,可不是牽強附會地說昏君苛政。
強秦驅(qū)匈奴萬里,劉邦著婦人之裝,他的子孫花了百年才達到秦朝的武略,不是說漢比秦好嗎?不是說強秦殘暴嗎?
一樣的道理,唐代隋也說楊廣昏暴,可突厥被隋軍打得哭爹叫娘,卻敢打到李世民的京城根下。
為了坐上那張椅子的正義性,坑蒙拐騙,什么招都可以用。
五德輪轉(zhuǎn)和中醫(yī)的四時氣運有何分別,只不過五德輪轉(zhuǎn)參考的變數(shù)更多,推算的時間跨度更大而已。
可這些帝王將相明知這種情況,為什么不想辦法解決呢?
解決的辦法是開民智,放棄對玄學力量的依賴,靠人力與自然相抗,靠著這種力量坐上皇位的統(tǒng)治者愿不愿革自己的命?
就如同后世的康麻子,寧愿讓火槍甚至機關槍在倉庫里爛掉也不愿裝備部隊,他應該是知道,這樣的東西一出大清帝國就沒了,滿族才多少人,民眾一旦不能用武力鎮(zhèn)壓,那皇帝就當不成了。
開民智的辦法跟王勃的爺爺王通提出的儒釋道三教合流,百家一體是一脈相承的。
統(tǒng)治者為何抗拒這樣的合流呢?
民可使迪之,不可使折之!孔夫子的意思是老百姓可以啟迪,不可強迫。
可這句話硬是被改成了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而且還不告訴你由通迪,知通折。
要不是后世有文物出土,誰知道呢?
老百姓都聰明了,還不早就皇帝拉下來摔成肉餅了嘛,不然怎么會有那句舍得一身刮的說辭。
士族也一樣,哪怕到了唐代,家里的藏書還是輕易不肯出借。
知識是他們壟斷權力的工具,分出去自己的機會就變小了,總在幾家?guī)仔臻g輪轉(zhuǎn),哪怕殺得人頭滾滾,還總有希望。
王家從王通始,一直到王勃,篤行教化萬民的理念,怎么可能不遭人忌諱。
儒法相交是個人修養(yǎng)與政治實踐相結合,道則是開發(fā)人體潛能的方法,釋是專攻精神領域的,而諸子百家則是內(nèi)外皆修,雜合而成,可以延伸到科技領域。
各門各派還沒有走向極端排斥外道前,就有機會把它們捏合到一起。
這樣可以開創(chuàng)出一個玄學文明與科技文明相交合的文明體系,在這樣的文明體系下,如果有自然之力可用,那文明會很強大,沒有自然之力可用,憑人力文明也不會很衰弱。
采百家之長、集眾門之妙、內(nèi)外兼修、以學止霸,給人予更多生存空間才是正道。
人間正道是滄桑,要走這樣的路可不容易,要么把皇帝干掉,要么找到一塊地方,皇帝管不著,也沒有人可以稱皇稱霸的樂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