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瓊玉蜃遺代之
挑燈夜戰(zhàn),通讀了合浦縣志,一一對照了張縣令和張參軍的服辯,梅哲仁終于知道合浦現(xiàn)在的海貿(mào)已經(jīng)十分發(fā)達。
天竺、大食、甚至遠及大秦的海商們源源不斷地向合浦販賣輸入像琉璃、香料、寶石等貨品,又從合浦收購絲綢、茶葉、陶瓷、鐵器,運回南亞、中亞、地中海向外出售。
張縣令和其手下的海匪,也正是利用這一點擄掠了大量的錢財。
一些緊俏的海貨,張縣令是要優(yōu)先入手的,然后過他的手才發(fā)銷給這些商鋪行棧,而外埠海商的出口也只能向他購貨。
他也是利用這點,結(jié)成了一個囊括合浦豪紳的利益聯(lián)盟。
這個聯(lián)盟,囂張到所有的商貿(mào)都要插一手,但凡有不服管的,海匪們就會找上門,輕則勒索一番,重則破家滅門。
手段之殘酷,行徑之惡劣,簡直駭人聽聞,毛骨悚然。
而張縣令又用搶掠來的錢財大肆賄賂上官、拉攏要員作為靠山,僅他和張參軍交待出來的就包括嶺南道攝御使,道府經(jīng)略、廣州巡檢司都督等大員。
難怪李治找他辦臟事,這幾個上官都是李治的人馬,廣州巡檢司都督更是直接姓李,就是李治的家人。
所以張縣令本身就是李治謀財?shù)淖吖?,這個利益聯(lián)盟趴在合浦縣所吸的血,不少都是流入了李治的腰包。
梅哲仁想起后世的和珅,這個奉旨貪腐的著名貪官,說白了就是乾隆不方便斂財而用了白手套,和珅貪的錢其實每一分都是皇上的,哪天皇上想吃狗肉,那便有了和珅跌倒嘉慶吃飽的笑談。
因為皇帝要花用有兩個來源,一個是戶部,一個是內(nèi)府。
戶部的錢財,一堆大臣盯著,動手腳很麻煩,內(nèi)府的則是純粹私人錢袋子,怎么花用都沒人管。
經(jīng)過貪官膩臣之手弄來的錢財,當(dāng)然要比正常的稅收貢奉要方便。
可這樣搞,養(yǎng)出的大螞蟥不把百姓的膏脂吸干是不會罷休的,他們一方面要給皇上開源,另一方面要給自家蓄富。
上梁不正下梁歪,也許他們還會心安理得,皇上都這么干了,和尚摸得,道士就摸不得嗎?
可諷刺的是,斂財致使合浦民生凋敝、百業(yè)頹敗的皇上,竟然因為可憐百姓發(fā)了個禁珠令,英明??!
古往今來,養(yǎng)出奸臣的都是皇上,為了平民憤殺個把奸臣又道英明。
梅哲仁憤然釋卷心意難平,自己以前想一展抱負(fù),竟然向這樣的皇帝和朝廷效命,真是媚眼拋給瞎子看。
可生完氣梅哲仁又無奈,除非造反推翻李治,不然這些現(xiàn)象沒得根治。
可以約束豪紳一時,沒法約束他們一世,也不可能把他們都?xì)⒐?,即便殺光了,也會換上另一批人,也許更變本加厲。
有什么辦法能轉(zhuǎn)移目光,讓他們不要整天眼都不眨地盯著老百姓的飯碗呢?
梅哲仁還沒有找到答案,他干脆走出縣衙到城中散心。
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不實地親身看看,文牘里的東西很難給人啟發(fā)。
出了縣衙,街上看起來比數(shù)日前恢復(fù)了少許元氣,有了些行人,攤販也出來活動了,招展的旗幡下多了衣袂,能聽到嘈雜。
這就是青天大老爺和高天大老爺?shù)膮^(qū)別,沒了海匪,趕走了縣衛(wèi),豪紳們一龜縮,再加上學(xué)霸軍輸入的銀錢和采購,百業(yè)復(fù)蘇。
店鋪也開門了,布料行里有人在里面討價還價,為多一寸少一寸的布料你來我往,甚至消失已久的糖人也露了頭。
一個六七歲的小子正揪著父親的袍服后擺,使勁地吞咽著口水,怎么拉都拉不走,眼里只有稻草扎上的糖猴子,任打任罵還不哭。
而賣糖人的店主,則裝做整理草扎的樣子,實則是為了勾逗客戶,也防盜搶。
為年頭還是麥牙糖做的糖貽,弄成糖人價比珍寶,大約相當(dāng)于后世咬牙去一趟老鼠游樂園的消費水準(zhǔn)。
沒有多理會這幕浮世繪,梅哲仁信步前行,看到一家寶石店他便走了進去。
店里放了一圈博古架,擦得木漿锃亮,一格一格地用托盤支架承放著各色各樣的寶石、琉璃器皿,還有一些包金的飾件。
有客上門,東家本應(yīng)是笑臉相迎興高采烈的,可這位老板看到梅哲仁卻戰(zhàn)戰(zhàn)兢兢,長揖一禮才整理出一副像哭多過像笑的笑臉,配合著肥臉寬腮,整一窩瓜。
窩瓜老板謹(jǐn)小慎微地跟著梅哲仁,小聲柔氣道:“不想明府大駕光臨,小店實乃財星高照。”
梅哲仁也知道張縣令原來是個什么形象,他也懶得多說,只是點點頭道:“唔,看看,有合適的吾不吝價格,放心?!?p> 窩瓜老板聽了更不放心了,心一橫,看來今天破財是免不了了,只當(dāng)消災(zāi)吧,千萬不能惡了這位爺,破家縣令深入人心。
他擠出了更難看地笑容道:“明府看好哪件,某幫明府送去,免得太重勞累了明府?!?p> 梅哲仁倒是沒看上哪件,根本是一件也看不上,那些琉璃,青一抹黃一抹,還帶著亂七八糟的雜色,卻放在是最顯眼的位置,像上好的菜肴上趴著一個綠頭大蒼蠅,要多惡心有多惡心。
可這樣的寶石器皿,現(xiàn)在卻是天價。
是的,大食商人就說琉璃是天然寶石雕刻而成,所以價比黃金,很多古代著名的寶器,都以琉璃為飾,以示超然,比如勾踐的劍。
而且當(dāng)前的琉璃以藍、黃、青、褐色為主,偶有透明的,也多有雜彩其間,且不澄澈晶瑩。
梅哲仁越看越眼越亮,干脆拿起一個放在最顯眼位置的渾濁透明器件問道:“此物價值幾何?”
窩瓜老板全身的肉都疼了,偏還要強撐著諂笑道:“明府看得上它是它的福分,一會某就給明府送到府上?!?p> 梅哲仁撇了撇嘴,他哪看得上這樣的貨色,便厲聲道:“吾問的是市價,這件琉璃器也就一般,吾不喜其渾濁?!?p> 窩瓜老板逃過了一劫,忙彎腰鞠躬道:“回明府,此器價值二兩黃金。”
趁著俯身窩瓜老板還揉了揉心胸,心想道:你看不上才好呢,你要看上了,還不得疼死我。
梅哲仁隨手又將那件琉璃器放回架上點點頭:“這就是最好的琉璃器了?”
窩瓜老板見梅哲仁并未愛不釋手,松了一口氣殷勤道:“這是鄙店的鎮(zhèn)店之寶。”
梅哲仁沒有再多言,裝著觀看其它寶石,心里卻開了花。
琉璃可以有,成本低利潤大,學(xué)霸軍可以搞這個,再通過豪紳們來分銷,大家都有錢賺,大家都高興,足可頂替珍珠的利潤,這條路通了。
窩瓜老板見梅哲仁真的對琉璃器不感興趣,心中大定,又見他俯下身來笑著觀看貨架最底的一盤藍色礦石,更殷勤了。
“觀明府臉有喜色,莫非看上了這水藍石?此乃天竺商人所攜,名為水藍石,晶瑩可觀,惜乎遇水則化,質(zhì)地輕軟,無人賞識?!?p> 梅哲仁正開心著,被窩瓜老板提醒了才注意到其所說的水藍石,定睛一看,這不就是硫酸銅嘛,還水藍石,拿來殺蟲泡青菜保色還差不多。
他正想曬笑,卻猛地想起一物,水泥,加了硫酸銅的速凝水泥。
在合浦城中不方便找硅酸鹽來煅燒,但合浦有的是貝殼啊,貝殼加石灰石煅燒,得到的灰再加入碾成粉末的硫酸銅,不就是最原始的速干水泥了嗎?
看來今天出來逛逛街,收獲大了去了。
梅哲仁忍住笑意,肅臉掏出一錠五兩的銀子,遞給窩瓜老板道:“還有多少水藍石,吾全包了?!?p> 窩瓜老板被驚住了,太陽從西邊出來了,沒人要不值錢的水藍石竟掙了張縣令的五兩銀子,說出去沒人敢信。
但他還是不敢收錢,而是雙手捧著送回到梅哲仁面前道:“不敢領(lǐng)明府的賞,倉房還有一箱水藍石,某一會就差人給明府送去?!?p> 梅哲仁沒有收回銀子,反而背手出了寶石店,悠然方步隨口道:“吾給出的銀子什么時候收回過,說是賞汝的就是汝的了,以后再有什么奇怪的寶石,及時地差人到縣衙告知張參軍,明白了嗎?”
窩瓜老板反應(yīng)過來忙扯著嗓子吼道:“謝明府寬賞,某定不辱命。”
其實梅哲仁沒聽到他吼啥,梅哲仁忙著趕回去找潘仁,有些工藝的細(xì)節(jié)要告訴他,能燒陶瓷,那制個玻璃燒點水泥應(yīng)該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