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后，有兩團白云跟著。

　　我知道，她們是白霜和白雪。我喊：“你們別追我！你們讓我去吧！”我絲毫不敢停下狂奔的腳步，我還還沒來得及思考自己這番騰云駕霧的本事怎么來得如此及時。

　　白雪喊我：“你別跑了！我們不追你！你在哪里，我們跟著你在哪里。你做什么，我們跟著你做什么。你再跑，把自己給燒灼了！”

　　我聽到此話，便停了腳步。

　　我毫不防備，從半空之中掉了下去。

　　白雪把我接住，托在背上。

　　我給嚇了一身冷汗。

　　白霜和白雪再把我給放下來，那就是外祖家九里院子。

　　院子里一片白色，還為皇帝皇后守國孝呢。

　　我走到外祖的書房，外祖還是自己跟自己下棋呢。那時光，忽然慢下來。仿佛我還是在外祖庇佑下那個橫行霸道在高家宅院里寒冰丫頭。

　　我輕輕喚道：“外祖！”

　　太爺抬頭，老花了眼睛，對我道：“回來了？你父親尋著你了？”

　　我想跟外祖說自己被龍王抓上龍山的事，卻又怕嚇著他老人家。

　　太爺招手，讓我到她面前去。他看著我的臉，說：“你回來正好，幫二舅母收拾去吧！我們過幾天也要走了。我們搬去會稽，或許是去丹徒，又或許比丹徒還要往東的海島上去?！?p>　　我忍不住，就哭了。

　　太爺說：“丫頭，哭啥？你是沒找著你二舅父？還是因為我讓人把你二表嫂送回她娘家了？因為我們院子里沒人陪你玩兒？丫頭，他們都打仗去了！你二表哥尋不回來，讓你二表嫂回她娘家，太爺沒錯?！?p>　　“外祖！”我抱著高太爺，嚎啕大哭起來。

　　高太爺伸出顫顫的手掌，摸著我的發(fā)髻：“丫頭！你到哪里瘋玩了，頭發(fā)亂成這樣？快去讓二舅母給你梳頭?！?p>　　我朦朧淚眼，用手掌握住太爺?shù)目菔菔终?。我溫柔地說：“外祖，我一會兒就去，讓二舅母給我梳個好看的發(fā)式。還有，外祖，我想過幾天我可能不跟你和二舅母一起搬去會稽。我和白霜白雪，我們要到隨州去。我和悠揚表哥一塊兒！如果活著，我們一塊兒回來；如果不能，我給您磕頭了！祝您長命百歲，福壽安康！”

　　我跪在高太爺腳邊，俯首叩頭。

　　聽聞如此，我外祖一身顫抖，他喚我：“丫頭！”

　　那聲音讓我很心痛。

　　我叩頭在地上：“孫女兒不孝，不能常伴外祖左右。萬望外祖保重珍愛?！?p>　　太爺老淚縱橫，渾身發(fā)抖：“我這是哪輩子造的什么孽！要我見著你們一個個離我而去！你這去了隨州，我怎么對得起你那死去的母親！丫頭！”

　　到如今，我竟是決定拿出自己在龍山上得到的權杖，我跟高太爺說起我在龍山的事。我從白霜白雪的神龍之身，說到龍王的九個子女，再說到自己用龍后遺留的權杖劈開仙障騰云駕霧跨越高山河川。

　　太爺震嚇難信。他前思后想一番，以前所有的不可思議之處便都能說得通了。

　　太爺坐在椅子上，似一根萬年枯木。

　　我便再次跪拜叩頭：“父親還不得知！若父親回來，還請?zhí)珷旈_導。”

　　太爺只喚我起來。他目送我離開書房，就像我從前時候每一次離開一般。

　　我收住所有的眼淚，看了二舅母，再看我居住了八九年的九里院子。趁夜，我竟是與白霜白雪逆人流而去，奔赴邊關。

　　國之戰(zhàn)事，何其慘烈。

　　越貼近邊關，越是千里無雞鳴，白骨露於野。

　　與我同一個方向的，有六七十的老翁，還有十七歲的壯丁，也有十二三歲的男娃。他們整理了行裝，離別了家中的妻兒姊妹，一行淚一行起，向著前線的方向。如此一路聚集，竟又是老老少少幾萬之數(shù)。

　　我和白霜白雪做男兒打扮，混在往漢晉邊界的隊伍里。白霜白雪認識了征兵的頭頭。我說不管老弱壯年，先征來的兵務必要操練，不然全是白去送死。兵頭頭也是一有空閑，就拿了幾樣兵器來教大家怎么使。白霜白雪常常去傳授幾招他們能用得上的把式。

　　我思索再三，竟是改了方向。我揣度當下形勢，斷定西邊的景象也可怕，氐人狡猾，再加上巴山楚水地勢復雜。我們漢人歷來平順慣了，在山地河川峽谷很不擅長。氐人有地利的優(yōu)勢。如今最需要支援的是漢晉邊界。

　　漢晉邊界說到就到。

　　向天歌接了我們一行人。向天歌將新來的兵安頓一番，就問我想要做什么。我自請了一個救人尋人的差事。向天歌給我派了兩三百軍馬。我和白霜白雪一邊探測局勢，一邊找尋那些被敵人打散的晉軍。三五日來，我與白霜白雪找回那傷傷殘殘的軍士不下一兩萬人。向天歌趕緊找來建康城里派來的郎中給他們逐個醫(yī)治。有的傷勢輕容易好，有的卻難說。

　　向天歌終于跟我說起，陸鴻雁與他的五千人馬沒了蹤跡，如何尋都尋不到。

　　我笑笑，說：“大哥，你不用怕我接受不了！這是戰(zhàn)場，沒有什么是意外的。鴻雁哥哥和軍士們不見了，我?guī)巳ぞ褪橇?。?p>　　向天歌還吊著一根胳膊，他說：“尋吧！去吧！京城又給我運了糧草彈藥，還有皇宮里的御醫(yī)！”

　　我還關心向天歌的胳膊。

　　向天歌卻說沒什么大不了的，跟我閑話兩句，便又出到賬外巡邏演義。

　　我?guī)Я税姿籽?，還有百來號軍士人馬，又開始四處尋找傷員殘兵。

　　我們一路尋過幾十里山谷，在叢木草泥之間，又尋得了幾十個晉軍。我便分了一部分軍士把他們送回了去，一部分又繼續(xù)找尋。

　　我們來到一片悠長山谷時，天突然轉陰，風一陣一陣地刮了來。

　　大伙兒看樣子是要下雨，要找有巖石遮擋的抵擋避雨。

　　“你看！”白雪喊白霜。

　　我順著白雪的手指望過去。水邊，有一只鞋子。

　　幾個軍士趕緊過去，撿了那只鞋子來。我接了細看。鞋子底有花紋，那花紋我認得，是二舅母在高飛揚投軍前為她連夜繡上去的，說是保他平安順遂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