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短暫思慮,且還是拋開男女之大防這樣的虛名兒,大大方方地隨陸詠之夫婦去了捋芣院探望陸采之。
我爹見到的陸采之,她已已不是之前的那個精干小姐。那奄奄一息的樣子,倒像是我娘彌留時。
我爹忽然心里受了觸動。
陸采之見到我爹來看她,臉上顯出喜色和羞澀,掙扎著要坐起來。
我爹說,他和我今日要辭別陸府,要她保重身體。
陸采之消瘦的臉上,露出難過的神情,隨即刷刷的掉下眼淚,把被子濕了一大片。
這樣的一幕,讓我爹心里震顫。他從不知道陸采之的心事,他倒是猜出慕容婉一定要他來探病的原因了。
從捋芣院出來,我爹和陸詠之夫婦都是沉默。
所以,我爹會為何會答應續(xù)娶陸采之?不是因為他喜新厭舊,不是因為忘了亡妻……而是,救人一命!在捋芣院到東門的長長的路程中,陸詠之的嘴無數(shù)次地張了又合上,都沒有問出想問的話。直到我父女二人,已到陸府正門口,我坐進了小轎,其它下人都各就位了,我爹立在馬前,和陸詠之告別。
陸詠之還是盯著我爹不放,欲言又止。
我爹反而先開口說破了:“陸兄,你可還有話要說?”
“嗨……”陸詠之的眼里竟泛出了淚花,說,“讓你見笑了!我只有采之一個親妹妹,我不能眼見著她這樣?!?p> 我爹說:“我明白!”
陸詠之又說:“寒風!我是說——如果,采之能好起來……”
“你別太過擔心!她會好起來的!”我爹安慰他。
“嗯!但愿如你所說!”陸詠之說,“寒風!我是說——如果,她好了,你愿不愿意……娶她?”
我爹終是沉默了。
陸詠之輕嘆口氣,說:“我知道了!你們快走吧!天不早了!當我什么都沒說過!”
“陸兄!”我爹喊住陸詠之時臉色嚴肅,他很是慎重,“你回去問問陸小姐,她可愿意嫁我?若她愿意,我便回江陵,八抬大轎來娶她?!?p> “真的?”陸詠之不敢置信,他望著我爹,像是望著以為道行高深的救世主,“你愿意?老天開眼——我家采之有救了!賢弟,謝謝你!你,真的愿意?”
陸詠之碎碎念念。
我爹顯得冷靜多了:“我不說假話!時候不早,我和冰兒要出發(fā)了!請轉(zhuǎn)告陸小姐,保重!陸兄,告辭!”
話說這我爹對陸詠之說出了要娶陸采之的話,便帶著我和家下人,往建康城懂去拜會我的外祖去。我外祖高老太爺早知道我們父女二人來了建康城,也知道我爹早晚會來拜見,只是不知在陸家發(fā)生的事情。
我爹見到我外祖后,便稟報已將我和陸鴻雁定親的事。
我外祖只是說:“兒女婚事,當由父母做主?!?p> 繼續(xù)說些閑話,師徒倆都沒說起我娘,只是談論小小的我。但見得我被養(yǎng)得如脫兔一般快樂,我外祖稍有安慰。然后,我爹還是對他老丈人說出陸家采之小姐病重和提親的事。
我外祖說:“你和詠之都是我最得意的弟子!詠之妹妹品貌兼?zhèn)?!你們成親,也算是天造地設的婚姻了?!?p> “師父!謝您成全!”我爹很真誠。
那夜,這師徒二人又是秉燭夜談,從國之政事到江南魚米,從天文地理到人倫道德,無所不談,極盡興致。
如此,連著幾日愉快,我爹自是有賓至如歸之感
一日,這師徒二人在湖邊亭中對弈,互相切磋,棋藝竟不分上下。幾局下來,日頭都西斜了,師徒二人就著殘陽繞著湖邊走起路來。還是我外祖善解人意,他開啟了一個話題:“我這老頭子,也不知是幾世修來的福氣,這都要入土了,還能得你們來陪我。”
我爹說:“師父定會頤享天年。我爹以后會常來陪伴師父?!?p> 我外祖笑笑,說:“我活了七十多年,算得是兒孫滿堂。我這輩子,對人世的責任算是盡到了。”
我爹陪在一旁,答:“是。師父桃李天下,譽滿國都,世人敬重。”
我外祖只說:“若我的靨兒還在,我也不會覺得人生如此遺憾?!?p> 我爹又被迫跟著一起又一次面對那個事實,只是,他竟無話來安慰老太爺。
我外祖卻能自我安慰,說:“這些年,我也想明白了。死生天注定!”
我爹卻說:“我想不明白!我恨這天。”
“寒風!天意如此。你和靨兒還有個冰兒,你對冰兒還有責任?!备呃咸珷斢终f。
“若不是冰兒……我不知道這些年要怎樣過來!”我爹終眼里已有淚花。
“我知道,靨兒走了,你難受?!蔽彝庾娴溃翱晌疫€是要勸慰你。你對你寒家還有責任。你此生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你愿意再娶妻,我這顆心也能放下了。你要善待陸家小姐。切不可因為靨兒,而冷落陸小姐。”
我爹抬眼看著師父,聽完他所有的話,才答:“是?!?p> “你和冰兒該回江陵了。你要張羅你和陸小姐的婚事,也要請先生教授冰兒詩書禮樂,還要讓冰兒跟嬤嬤們學女紅,冰兒還得學著治家?!备呃咸珷敺愿馈?p> 我爹答:“是。”
于是,我的游山玩水便加上了詩書禮樂、女紅治家的繁重。
幾日后,我爹帶著女兒啟程回江陵。
我爹回到江陵家中后,便依高老太爺吩咐,一面籌備迎娶陸采之,一面請人正兒八經(jīng)地教育我。不久,我外祖就收到了江陵寄來的結(jié)婚請?zhí)?,他就讓我二舅父和二表哥準備賀禮前去江陵參加我爹和陸采之的婚禮。
我二表哥高飛揚不甚了解,他甚是埋怨道:“爹,你說我們老太爺,是糊涂了嗎?就算是再器重寒姑爺,可姑母已經(jīng)過世多年了——姑爺續(xù)弦,我們還要這樣大張旗鼓地去賀喜。有必要么!”
本來陸采之這次真是快要病沒了的。
也真有那樣神奇的事。當陸詠之告訴他妹妹說,我爹愿意娶她過門,讓她保重。陸采之就奇跡般地好了起來,三五日就能吃下肉類油脂了,七八天就可出門行走了,半個月里竟完全恢復了。連日來,看哥嫂給她料理籌備婚事,陸采之竟神采奕奕起來,根本不像是鬼門關(guān)前走過一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