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與他也只是盡力一笑，道：“也罷！這是我的命。幾年來，我心中凄苦，也未給你寄書信來，我整日與我的冰兒游山玩水?！?p>　　我爹喚我：“冰兒，來！這是你陸伯父?！?p>　　我走過來，屈膝行禮，脆生生地喊：“陸伯父好！”

　　陸詠之趕緊把我扶起來。他瞧著我那神似高小姐而又出脫于高小姐的容貌，竟是使勁贊揚：“冰兒？你叫冰兒！來，讓我好好看看！真是個好孩子。”

　　我那透亮的眼睛，抬頭微微地望了望自己的父親。紅塵滾滾，怕見故人。他總逃不出這些感傷。

　　陸詠之摸摸我的小腦袋瓜，只喊出站在一旁的兒子道：“鴻雁！過來，拜見你寒叔父?！?p>　　陸詠之的正妻慕容婉育有一子一女，兒子取名鴻雁，女兒閨名叫善字，妾室們生了兩個小姐，一個取名善德，一個叫善雅。這些孩子當中，善字還年幼，鴻雁已跟著先生學過好幾年詩書了，善德善雅的娘因為使小性子被陸詠之攆回了家去，兩小姑娘也就跟著慕容婉生活。

　　陸鴻雁見過我爹之后便退到一旁，他靜靜地聽大人之間的敘話，好沉著的模樣。

　　“賢弟，你來了城中，自然要來找我！這次，我定不這么放你走，我可不管你是來干什么的有沒有要務在身，你必須多住些日子！這么多年，你我兄弟要好好敘敘……”

　　陸詠之已命家下人取上好的酒和肉來，款待我們饑腸轆轆的父女倆。

　　慕容婉一直陪侍一旁，席間張羅酒水。飯后，她又安排她小姑子陸采之小姐帶著我四處玩耍，只讓她兒子陸鴻雁陪伴我。

　　如此，我的后娘算是在我爹的人生當中登場了。

　　我后來常想，若是我們沒有在清涼山遇到陸詠之夫婦，他們就不會硬拉我們?nèi)ニ?。沒去他們家，陸采之便不會再生相思病。她沒有相思病，便會安然一世不用我爹娶她。我爹不用去她，我也不會被我外祖護犢子給接到高家。我沒來高家，自然也不會有高悠揚再回來。

　　真是世事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難料。

　　慕容婉張羅我們今晚在陸家的住處。廳里，陸詠之和我爹對月飲酒抒懷。我爹的笑聲的說話聲不時傳出來。那幾進房屋之外，陸家大小姐陸采之端莊地守著小姐禮儀，管理著我以及陸鴻雁。

　　陸鴻雁盡賓主禮數(shù)，我也端著客人的禮儀。那些戲耍時分，還算和諧。

　　多少年了，那一幕深深地刻在我的記憶里。外廳是兩個把酒敘舊的成年男子，一杯酒一把感嘆，人生不過百年。幾群忙忙碌碌的家下人，幾個點燈夜讀的學子，不為功名利祿。

　　那個十一歲的小伙子陸鴻雁，他只知道面前的妹妹漂亮，只知道我是父親心間里的朋友的女兒，他殷勤得不得了：“妹妹，今晚的飯菜可還合你心意？你還想吃什么……廚房是可以現(xiàn)做的！或是，你想玩什么，都可以與我說，我與你玩。切不要生分，當在自己家里才好?！?p>　　我只是笑：“鴻雁哥哥，這很好！”

　　而守著我們的陸家大小姐早已經(jīng)情思昏昏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了。論學識相貌，陸采之真是建康城內(nèi)翹楚之一，她家底又豐厚，沒有隱疾，不光通詩書還善治家。她也沒有畸形性格，不光與兄嫂和順，待家下人也是寬厚。她已經(jīng)一把年紀單身了十來年，恁是拒絕任何求親，她的哥嫂也是把她給縱容著。

　　我當時卻不知道。

　　陸小姐十年前就有愛慕之人。那人風華無雙、人中龍鳳。

　　那人早娶得神仙眷侶郎情妾意。

　　那人心中無她。

　　明知如此，陸采之還是放不下。

　　可憐。

　　一直以來，陸采之心里明鏡似的清楚，愿意祝福他，也愿意繼續(xù)醒著做夢。只因為她愛慕之人，風華絕代，心中只有那位神仙眷侶。

　　近十年啊，她在一個女子最美的年華里，一直在做一個不可能的夢。她無數(shù)次地拒絕前來求親的人，她只想在那個夢里不醒來。

　　是的，陸采之瞧中了我爹，一個死了老婆的鰥夫。

　　陸采之十年之后又見到了我爹，神思再不能自持。她在我和陸鴻雁玩耍時竟已憋得雙頰泛紅，手心發(fā)燙，心里砰砰地亂跳。她甚至不能穩(wěn)穩(wěn)地站住腳，只好歪在一把椅子上。她已不能像往常那樣深藏著所有的事，把自己裝成個無事人一般！

　　陸小姐的神思尚且繼續(xù)，那頭慕容婉夫人已遣人來安頓我，因為我爹還在和陸詠之喝酒無暇顧及我了。

　　我才真是見識了陸家的人口眾多，院落眾多。

　　陸家府邸圍湖而建，這千百年后在江南有名的莫愁湖，此時竟是他家的宅內(nèi)造景。陸家的建筑群，呈長方形，湖被圍在了中央，東西南北四個方向均有門可出府。湖中有多個小島，小島上也建有大大小小的宅院。陸氏親房自是安居于此。

　　慕容婉安排給我父女住的地方，在這陸家府邸東南邊，是修建在島上的一棟兩層的小閣樓，夢濤居。

　　我隨陸采之和陸鴻雁，坐了車馬，乘了船槳。

　　這一眾的閣樓和小島，水色樓臺、人影聲聲，早把我給打動了。

　　我想，人生最美不過如此，伴著水聲入夢，聽著槳聲醒來。

　　我隨著陸鴻雁走進了小島上的閣樓。

　　房子雖不算大，但建筑秀麗雅致，樓上樓下均呈有名家畫卷。站在屋外看，四周又景色秀美，讓人一見了就說不出的暢快。再審視小島周圍，這府上水陸交通，有車馬、有小轎、還有畫舫，很是有趣。

　　我笑呵呵地走進房里。

　　陸鴻雁對我說：“妹妹，我同你下棋吧？或是，我們一起讀書?！?p>　　我縱然也愿意和陸鴻雁一起下棋，一起讀詩書。我卻因為白天四處走耍身體疲累，更愿意獨自在房間歇息。我望著窗外的夜色，問：“鴻雁哥哥，你能飛到天上去嗎？”

　　“嗯？”陸鴻雁不解。

　　“你不是天上的鴻雁嗎？不然，你為什么叫鴻雁！鴻雁飛得很高，可以飛很遠?！?p>　　“我父親為我取名鴻雁，是盼我如鴻雁一般堅韌有志！”

　　“哦，堅韌有志。鴻雁哥哥，陸伯父對你的管教可是嚴厲？你夜晚溫書到幾時？”

　　“戌時?！?p>　　“哥哥……晚安?？磿?，莫背了光！”

　　我眨著眼睛，看陸鴻雁。

　　陸鴻雁才戀戀不舍地離開。

　　哈哈！想想我是多么的伶俐，在八歲上就學會了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