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層,叫鐵樹人間。
不過,他好像配不上這個名字,因為他不但沒有鐵,也沒有樹。
他啊,就像名字帶著美麗的人,就算別人喊她一輩子美麗,那人也未必能一生保持住美麗。
……
楊錚望著眼前茫茫的銀葉菊,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那如雪花晶瑩剔透的銀葉菊啊,正順著風搖曳著對他笑,那一聲聲如同孩童般清脆的笑聲,又讓楊錚不經(jīng)意間松開了手中的刀。
他忽然覺到有些累了,他好想去躺在這茫?;êV?,與這潔白的銀葉菊一起笑。他也好想去放棄找尋歡歡的漫畫,一輩子與這片花海為伴,直至自己身上也染上了純白的顏色,成為和他們一樣快樂的銀葉菊啊。
他好像也忽然發(fā)現(xiàn),一個人無論一生有多難受多痛苦,只要一笑起來總會覺得舒服的多。
他拼命地咧開了嘴,想要去發(fā)出和這片銀葉菊一樣的笑聲。但他嘗試了很多遍,卻發(fā)出的是冰冷、僵硬的笑。
這又讓楊錚感覺到憤怒,憑什么?。繛槭裁矗??自己就不能像這片銀葉菊一樣快樂?
莫非是因為歡歡?肯定是她阻礙了自己的快樂!
一想到歡歡的漫畫,他曾虔誠觀摩過的畫面,在這滿天笑聲中,在他眼前旋轉(zhuǎn)著。
那曾讓他覺得完美的畫面,在這逐漸加快的旋轉(zhuǎn)中不斷扭曲著,那結(jié)局象棋少女的眼淚,最后又扭曲成笑容。
那是讓人感覺到可憎的笑容!
楊錚望著這笑,直覺得胸口一陣惡心,他彎著腰想把這惡心的東西嘔吐出來,卻意外的發(fā)現(xiàn)那滿臉笑容的銀葉菊,下方竟然藏著另外一張嘴。
那張嘴在說著什么!
他悉心的想去聽聽,那看上去快樂的銀葉菊究竟再說什么的時候,胸口的惡心感逐漸增加,他終于忍不住,吐出來那團塞在胸口處的臟東西。
那團黑乎乎的臟東西,讓這片銀葉菊海里溢出的笑容化成了陣陣尖叫!
他終于聽清楚那片花海,究竟再說著什么。
他抓緊了倒在一旁的刀,看著那團蠕動的臟東西,他苦苦的笑。
原來,這團臟東西,叫做思考啊。
……
第四層,沒有名字。
可能,她的名字就應該藏在面前這星羅棋布的鏡子里。
這一面面漂亮的鏡子看上去都大小一致,都一樣晶光明亮。
她們總共有三十二面鏡子,都按照象棋擺子,陳列著。
當楊錚來到這層時,那近乎一模一樣的鏡子,都倒映著他毫無二致的模樣。
他望著這三十二面鏡子里的自己,有些茫然。
不但是因為他分不清著三十二面的鏡子里誰才是真正的自己,也因為這三十二面鏡子擋住了他去第五層的路。
他花了好長時間才邁出了第一步。
在他邁出第一步的時候,擋在他面前鏡子里的自己也同樣邁出了一步。
他望著這鏡子里的自己,眼神更為茫然。
因為這面鏡子里的影子,忽然變成了剛剛學步時的自己,那小小的身影在母親的笑容還有拍手聲中,艱難的一步步往前走。
他走的很慢,很穩(wěn),可即便他走的又慢又穩(wěn),他還是會摔倒、跌倒。
但摔倒跌倒的他,很快又會站起來,滿臉笑容的往母親那里走去,腳踏實地的走去。
那被摔紅的膝蓋,那臟兮兮的衣服,還有那臉上單純可愛的笑容啊,似乎在告訴著楊錚什么。
當楊錚想接著看剛剛學步的自己究竟最后到?jīng)]到母親懷抱時,這面鏡子忽然碎了!
被另外一面鏡子碰碎了!
那面鏡子,是已經(jīng)四五歲的自己。
那四五歲的自己,時而望著天空,時而望著前方的路,他那雙大大充滿著靈氣的眼睛似乎在思考著什么。
他在思考著什么呢?可能是在胡思亂想著,自己是不是這個世間唯一的人類,身邊其實都是機器人。
或者是在胡思亂想著,明天自己去幼兒園學前班,自己能不能按時起床。
也或者在胡思亂想著,明天放學時,接自己的爺爺奶奶,能不能在小商店里給自己買一包可口的小零食。
還沒等楊錚回憶起那時自己究竟在想著什么時,這面鏡子又碎了。
取而代之的是又是一面霸道的鏡子。
那面霸道的鏡子,裝的是十來歲的自己。
十來歲的自己,明顯眼睛少了些靈氣,但多了一份頑皮。十來歲的自己,眼光飄忽不定,有時放在前方的黑板上,有時放在前方扎著馬尾的女孩身上。
他也時常會臉紅,無論是面對夸獎或是批評;還是面對著那個扎馬尾的女孩子以及飯桌上開封一半的老干媽。他的臉光不是白的,就是紅的。他的嘴角也大部分時候都是上揚。
楊錚望著十來歲的自己,想張口去問問他到底為什么總是那么開心時。
這面鏡子又被另外一面鏡子取代了。
那面鏡子裝的是高考的自己。
那高考的自己,可能是這一輩子最純粹的自己。
因為他背負的東西,好像就只有學習。
不像現(xiàn)在這般,背負著很多沉重意想不到的東西。
該換了吧。楊錚望著自己拼搏后,奮斗后的影子,一邊感動到語無倫次,一邊這般想的。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這面鏡子里的畫面,竟定格住了。
為什么?他問著鏡子。
鏡子說,因為其他時候的他,沒有情懷,共鳴。
他問鏡子,情懷,共鳴有那么重要嗎?明明還有著這么多鏡子,應該能裝下很多的自己。比如失敗過的自己,比如流著眼淚悔恨的自己,更比如現(xiàn)在的自己。
但鏡子卻反問道,誰愿意看到丑陋的自己?
這一句話,讓楊錚不知怎么反駁。
面前的鏡子看著他沉默的樣子,又重復著放著那四個時期的他。
這一次鏡子放著很認真,認真到放大了母親的懷抱,放大了他曾經(jīng)最愛吃的小浣熊干脆面,放大了那扎著馬尾的女孩頭發(fā),也放大了那時候不斷奮斗,挑燈夜讀的畫面。
那母親的懷抱被鏡子放大得讓人感覺到窒息。
那小浣熊干脆面里附贈的卡片放大得就像夏天的棉被一樣又厚又重。
那扎著馬尾的女孩頭上也多了平時難以發(fā)覺的如雪花般的頭皮屑。
就算是為自己奮斗的自己,也被試卷上密密麻麻的字晃得眼睛疼。
楊錚望著這一幕幕重復的畫面,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轉(zhuǎn)過身,不愿再去看這一面鏡子了。
他有些落寞的往回走。
就像這鏡子里再也回不過去的曾經(jīng)。
鏡子想要挽留他,又不斷放大著這四段每個人都認為美好的孩童學生時光。
那被無限放大的美好,就像是一只黑色大手抓住了楊錚的腳踝,必須讓他留下來。
卻聽咣當一聲。
楊錚手中的刀斬斷了這只大手,也斬斷了這份美好。
“我該回去了。我有點餓了?!睏铄P這么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