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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雜小二的吐槽日常

第5章 雨來(上)

打雜小二的吐槽日常 涼簑 2178 2020-04-13 09:05:00

  那是一場罕見的暴雨,厚重的云層已經(jīng)是接近漆黑顏色,在細密而鋒銳的雨網(wǎng)里透不出一絲光亮,平白讓人心頭沉甸甸地,像壓了一大塊石頭。

  不過這對于樹而言,只不過是漫長生命里尋常的一場雨。但下雨的時候它還挺孤獨的,什么鳥蟲都努力把自己藏進安全地方,保護那些美麗或者普通的鱗羽。世界變得很安靜,安靜地只有它一個人聽喧鬧的雨聲,而沒有任何雜音。

  突然,它東邊的幾片葉子在風(fēng)雨打壓中發(fā)現(xiàn)了一個行跡慌張的人上山。那男子身穿防雨的蓑衣,內(nèi)里露出了點麻衣的樣式。但雨勢過大,蓑衣在風(fēng)雨中勉力支撐,仿佛在發(fā)出呻吟,下一秒幾個連接處就要斷裂。麻衣衣角滿是泥點和水漬,顯得這個男子十分狼狽。

  他應(yīng)當(dāng)是附近村落里的人,不知道要去哪里,但顯然是想找個躲雨的地方。

  那男人看見了那棵樹,隔著層層疊疊的雨絲,也仿佛眼睛一亮,就往這邊跑過來。

  傳說山腰上的這棵樹在此地扎根盤踞了幾百年,這一看確實枝繁葉茂如同傘蓋,是絕好的躲雨處。

  男人跑得很快,結(jié)果沒留意腳畔的石塊,猛地一摔,然后就順著坡滾了下去。

  “啊啊啊啊——”

  風(fēng)雨壓制不住男人的慘叫聲,樹看見有紅色從男人下半身的麻料上暈開,染紅了一小片泥水,又擴散渾濁成褐黃色。

  樹不知道那個男人發(fā)生了什么,它只是覺得無聊,就多看了兩眼,反正它也動不了,也救不了。

  大雨改成小雨快結(jié)束的時候,樹聽到了一陣驚呼和恐懼摻雜的喧嘩,再一看那個男人,已經(jīng)昏迷著被幾個人扛起來往山下的村落去。

  “腿斷了?”

  “還有得救嘛?他可是要進城考試當(dāng)秀才老爺?shù)模 ?p>  “先扛回去再說!”

  仍有淅瀝幾點血,順著膝蓋下方的褲彎滴下來,和雨絲一樣墜落,混入泥潭里,失去蹤跡。

  如果樹此刻成了妖。它會打個哈欠,伸個懶腰,表示對劇情無聊的輕微控訴。畢竟它只是一棵努力長壽的樹,在過去的幾百年里人來人往的故事看得多了。

  雨停了,然后便是三四年沒下足夠的雨,人間旱年總是來勢洶洶,沒把命放在眼里。它依靠自身豐富的根系汲取地下深處的水存活。村民忙著哭糧荒,很久很久都沒有人上山。

  直到有一天,難得下了一場毛毛雨,稍微滋潤了一下最上層的沙土。有個四五歲的小毛孩很興奮地跑上山來,身邊沒有大人看顧。

  樹立刻有了精神。它看著他手腳并用終于爬上了一個小高坡,看到對面是個斷崖就決定換條路走,可崖邊小樹上有個鳥窩。他對這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稍微遲疑了一下,就小心翼翼地挪過去。

  他越靠近崖邊就越謹慎,慢慢地伸手去接近那窩安安靜靜躺著的蛋??蛇@時響起了一道凄厲的鳥鳴,他猛然回頭一看,居然是兩只老鷹——很明顯是蛋的父母。于是他慌了要跑,結(jié)果讓憤怒的老鷹擋住去路,一時不察就從斷崖邊上墜落了。

  嘴里還隱約喊著“爹、救命”之類的,被墜崖的風(fēng)模糊成一片雜音。

  樹想著,凡人的命真坎坷。

  后來又過了幾個月,又是一個夏天,樹在肆意張揚自己的枝葉。

  突然又看到暴雨夜那個男人帶領(lǐng)著一幫村民上了山,他們有的背著木片編織的簍,有的扛著鋤頭,有的拿著釘耙……而那個男人,沒有從前敏捷的樣子,他一柱一拐地走著,沉默,面色黑沉得讓樹想起那夜的云層。

  “神婆說了,這山妖氣沖天,阻斷了運勢,當(dāng)移!”那男人眼里也不知在醞釀著什么陰暗,就說出了這句話。

  村民受到了鼓動,有的看上去很激昂,仿佛化身維護天地的正義使者,拿起手中雜亂的工具進行應(yīng)和:

  “移山!”“移山!”……

  也有的看上去只是來湊個數(shù)的,既不積極,也不忘記隨口附和兩句口號。

  樹覺得這群人有點意思,凡人的壽命不過那短短數(shù)十載,若說犯蠢個幾年還夠時間長大,可有幾個人能犯蠢一輩子呢?

  是以它根本沒有想到大難將至,畢竟它見過的那么多人里,絕大部分都是半途而廢的,更別說移山這種可望而不可即的事。

  后來樹又看過了好幾千個日月輪轉(zhuǎn),看著激情上山挖掘土石和砍伐樹木的村民越來越少,只有那個斷腿的男人每天嘟囔著“這山破壞了好運,它該被毀掉……”,然后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地努力著。

  樹最開始那點興趣早就磨沒了,它看了一個多月,那些人也不過把山頂那一點點移走了,于是它又選擇閉上靈眼默默修行。

  可是這次不一樣了,那個男人剛剛把離它最近那棵樹砍掉了。它終于有了危機感,睜開靈眼,就看到那個男人已經(jīng)從而立之年變得白發(fā)蒼蒼,面容幾乎已經(jīng)無法辨認。

  只有那雙眼睛,陰暗得可怕,好像已經(jīng)陷入自己編織的噩夢里,只知道念叨著:“這山妖氣沖天,應(yīng)當(dāng)被毀掉……”

  然后已經(jīng)“充實”地度過幾十年的男人又一次揮起他如今唯一的伙伴斧頭,如同他重復(fù)過千萬次的動作那樣干脆。

  挨這斧頭的那一瞬間樹恍惚想起幾百年前,它從一棵小小種子萌發(fā)時候,頂破土層,接受沙礫土塊磨礪的痛苦。

  它很幸運地?zé)o憂長大,成為現(xiàn)在枝葉繁陰的樣子,甚至開啟了靈智,如果繼續(xù)幸運下去,它可以成為自由的妖。

  可現(xiàn)在這份幸運成了它的枷鎖,它主干實在粗大,遠遠不是一個老人一斧頭可以砍斷的,它還有靈智,痛感實在太清晰,如果不出意外,它會接受數(shù)十天凌遲般的折磨。

  老人喘了幾口氣,又用力把卡在樹干里的斧頭拔出來,又劇烈喘了幾口氣,然后又是揮動,照著淌出少許汁液的泛出一點白的傷痕處砍下。

  一次,兩次,三次……

  樹覺得自己的意識都模糊了,時不時疼一下,反而能讓它稍微清醒一點。這樣它能清晰感覺到,它的樹皮先是破了個小口子,然后裂開一大片,樹干也無法避免被傷害,有點點滴滴汁液順著傷口流下,它覺得這大概就是人類流血的感覺了。

  為什么偏偏是它開啟了靈智呢?它真的覺得很疼,這時候它是那么羨慕那些沒有知覺的樹。

  哪怕它曾經(jīng)嘲笑過那些根本算不得它的同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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