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剛剛落山。

　　醫(yī)療隊員急匆匆地跑過去，心肺監(jiān)護儀發(fā)出刺耳的滴滴聲，讓場面變得嘈雜。

　　赫克托爾把自己關在控制室，一遍又一遍地看著回放。

　　過了一會兒，布勞迪拿著一本報表單子進來：“損失報告出來了，在我們可承受范圍內(nèi)?！?，你最好先看看這個，特提斯海戰(zhàn)前哨也丹港口遭到瑟肯蘭海軍侵襲的戰(zhàn)報。”

　　“瑟肯蘭海軍？那支弱小的海軍，敢攻擊南奧丁大陸海峽？那里可是有最強勁的也丹要塞！”

　　阿爾跑進來道：“中校，海軍軍部命令，請您立即參與南奧丁大陸駐軍軍事全息會議！”

　　******

　　虛擬的全息會議室中，駐南奧丁大陸各要塞的上層軍官們一個個目瞪口呆地看著戰(zhàn)報。

　　“太陽瑪麗帝國駐守也丹的第2輕巡洋艦隊24艦船全軍覆沒？”

　　“瑟肯蘭聯(lián)盟艦隊有這種火力嗎？！”

　　“不可能，這不可能！帝國海軍無論是火炮的攻擊力、射程還是裝甲防護，都完全超越瑟肯蘭聯(lián)盟艦隊。一個月前在特提斯洋的遭遇戰(zhàn)，他們還是潰不成軍……”

　　“難道他們有什么黑科技，能在一個月之內(nèi)達到火力的大大提升？”

　　赫克托爾坐在白山的會議室，雙手按壓著會議桌，指節(jié)發(fā)白：“戰(zhàn)報、戰(zhàn)報，完整的戰(zhàn)報！”

　　“隨艦影像傳過來了！”副官阿爾道。

　　顯示屏前的信息操作員忙不迭地把也丹海海域的海圖和影像傳過來。

　　是帝國海軍“快樂凱蒂”巡洋艦上士兵的自拍，鏡頭可以看到在海平面上視野內(nèi)出現(xiàn)的瑟肯蘭艦隊——表觀和他們原來記憶中的那支弱小而裝備東拼西湊的艦隊沒什么區(qū)別。

　　開始的一段影像也展示了這一點，艦隊互相發(fā)現(xiàn)后，開始轉向搶T頭。第2輕巡洋艦隊憑借良好的訓練和配合，率先搶占了T字橫線的優(yōu)勢位置，對對方進行了全力炮轟齊射，對方艦船受傷，開始掉頭逃竄。

　　“可能是埋伏！”影像中控制室里的叫喊。

　　第2巡洋艦隊的司令是希佩爾，一個剛毅好戰(zhàn)的海軍準將?！凹词股咸m艦隊拿出所有的家底，也不夠和我們對抗的！追！”

　　信息操作員按照指示快進了追擊的這一段畫面?！胺焦挥猩咸m艦隊的埋伏線列，但在火炮轟擊過后，第2巡洋艦隊由于裝甲厚、分倉可靠，損失并不重。希佩爾甚至越戰(zhàn)越勇，從實時海圖上可以看到，他指揮艦隊殺入瑟肯蘭艦隊的陣線，甚至在優(yōu)越的指揮下重新?lián)屨剂薚字陣線的優(yōu)勢橫頭，發(fā)動了又一輪炮轟反擊。

　　影像中的船橋指揮室中發(fā)出太陽瑪麗帝國水兵們勝利的歡呼。

　　突然，畫面中出現(xiàn)一個奇怪的“登登”聲，像是車子沒系好安全帶時候的那種提示音，不明顯，有點令人煩躁。

　　“雜種狗死定了！報告我艦損失！”“無傷、無損！人員無損失！”

　　那個令人煩躁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是不是哪里煙霧太大了？”一個水兵站起來，不耐煩地在控制面板上排查著聲音的來處。他整個人的胸口正好把鏡頭擋住了，他伸出胳膊，看姿勢，是在關閉按鈕之類的操作。

　　那聲音第三次響了起來。

　　僅僅是在下一瞬間，整個畫面突然被刺眼的火光淹沒。還沒來得及坐下的水兵變成一個黑色的人形碳影，被熱浪貼到鏡頭上。

　　畫面中斷了。

　　海圖停留在希佩爾最后一次攻擊瑟肯蘭艦隊的陣型上，顯示出太陽瑪麗帝國艦隊完全的優(yōu)勢和瑟肯蘭艦隊隊形被撕碎、抱頭逃竄和那些被炮彈擊中只等燃燒和沉默的無助。

　　戰(zhàn)果航拍畫面，第2巡洋艦隊的艦船全部化為焦黑色的殘骸，還保留著包圍圈齊射時的陣型，整齊地按照一定的間距排列在海上，有的已經(jīng)沉沒，像是沙漠上給行人示蹤、卻被流沙半淹沒的一根根干死的胡楊的尸體。

　　******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南奧丁海軍指揮層會議被籠罩在一種莫名其妙的氛圍中。

　　“看遺骸，傷害度像是云爆彈——可是，艦隊的陣列線至少有25海里長，瑟肯蘭？他們怎么制造這么大的爆炸區(qū)域？”

　　赫克托爾緊緊盯著屏幕，對信息控制員道：“把畫面往回倒。停。——這是什么聲音？”

　　“6代輕型巡洋艦自動報警系統(tǒng)。但不是什么重要的警報，結構性破壞、漏水、動力艙受損時的警報都使用電力和機械兩套系統(tǒng)的復合警鈴，以提高可靠性，會明顯很多。這個程度的警報，大約只是航線偏離設定程度的，沒有太大的價值，我們在實戰(zhàn)中都會關掉這些冗余的細枝末節(jié)東西。”會議中有艦艇指揮官。

　　“等等？現(xiàn)場照片，為什么有一部分是缺失的？”

　　信息控制員解釋道：“由于偵查飛機的視野范圍有限?！?p>　　“第2巡洋艦隊是不是進入了禁獵區(qū)？”沒有資格參與全息會議的布勞迪坐在赫克托爾旁側的位置上，他敏銳地察覺了什么。

　　赫克托爾沉思了一會兒，道：“阿爾，給haku的駐地發(fā)官方文件，就說我們作為盟友要求云巔之國提供此次戰(zhàn)役的衛(wèi)星圖和航拍，直接問他是否和艦隊進入禁獵區(qū)有關！”

　　Haku的全息通話界面在他面前跳出來：“你好，赫克托爾中校?！?p>　　“第2輕巡洋艦隊的覆滅和禁獵區(qū)條例有關么？”

　　Haku毫無情緒起伏地道：“有關。”

　　赫克托爾毫不客氣地問道：“是你們動的手腳嗎？”

　　Haku既沒有敵意，也沒有感到冒犯：“非也。此段區(qū)域內(nèi)海底巖床有石油層，天然氣一直通過海底的巖石縫隙漏出來，由于重烴較多，可燃氣體堆在海面上。我們將此區(qū)域劃為禁獵區(qū)，一方面也是為了保護你們?nèi)祟惖纳踩?。?輕巡洋艦隊進入，就像一個風扇，將周圍的富氧空氣不斷鼓入，讓混合氣體處于爆炸極限內(nèi)，他們的火力必然會殃及自身?！?p>　　赫克托爾一邊用眼神示意布勞迪去調(diào)查，一邊道：“那瑟肯蘭的艦隊為什么沒有遭到同等的損失？”

　　“對方當然是故意將第2輕巡洋艦隊引入此區(qū)域的?！?p>　　赫克托爾皺眉：“難道那個區(qū)域對亞人不禁航嗎？”

　　Haku水晶一樣的眼睛透過全息影像盯著赫克托爾看了一會兒，像是在組織語言安慰他，然后道：“新人類能夠看到那些氣體?！?p>　　“什么？！”

　　“由于那些氣體會使大氣的折射率發(fā)生輕微的改變，因此新人類用肉眼就可以看到那些氣體的范圍。他們甚至能看到紫外線標的的禁獵區(qū)范圍。”

　　這次赫克托爾吃驚了：“這不可能！你是在說，跟那些新人類比起來，我們就像色盲、瞎子嗎？”

　　Haku沉吟了一下，說：“沒想到像你這樣紳士的人類，也還是對新人類抱有不明的敵意。其實你應當感謝那個新人類的飛行員。上次實驗中，如果不是他全力控制住無人機沒有進入禁獵區(qū)，引起大母神的不滿。否則，無論是原初人類還是新人類，你們都有更大的損失?！?p>　　赫克托爾道：“可是外接設備都是一致的！”

　　Haku道：“太陽瑪麗帝國由于對新人類的歧視和打壓，很少有機會開展對新人類的健康專項研究?！銈兊男l(wèi)生部門知道的程度，只是：新人類飛行員的平均視力比人類好一些?！?p>　　“那實際上呢？”

　　“他們中有相當比例的人可以看見風。”

　　“那——如果按照這種情況推測，如果空戰(zhàn)全面展開，人類將完全不是新人類的對手！”

　　“這也是我們云巔之國將35km以上空域劃為禁獵區(qū)的原因。人類是靈長目的后代，你們的祖先生活在樹間——彎曲的拱形下空間仍是讓你們感到安全的所在，你們的眼睛不適合天空?！?p>　　布勞迪輕聲道：“中校，Haku所說的關于海底巖層漏氣導致爆炸，我通過研究院的一些同事，得到了核實。”赫克托爾嘆了口氣：“寫給軍部的報告吧?！?p>　　******

　　白山要塞都沉浸在也丹要塞覆滅的低氣壓中，指揮層都在忙著對戰(zhàn)局進行復盤分析。白山要塞提交上的戰(zhàn)果分析引起了軍部的重視，自上而下發(fā)布的指令，開始對規(guī)避禁獵區(qū)高度關注。

　　幾天后。

　　病房。Anin嫌熱，身上穿著病號服，只穿一條短褲光著腿坐在床上，一只眼睛的眼球明顯有一片出血的區(qū)域，顯得很嚇人。他有點煩躁地等待著戈登?！翱?，不是說給我?guī)ьD好的嗎？還不來，人都快餓扁了……”

　　開門鈴響了，感應門應聲打開。

　　“怎么才來！”Anin抱怨了一聲從床上跳下來。

　　“啊！——”sisi雙手捂住眼睛背過身去。手里還拎著兩個鼓鼓囊囊的袋子，散發(fā)出誘人的食物香氣。

　　Anin又羞又吃驚地跳回床上去，慌亂地用被子遮住腿，手忙腳亂地把病號服的褲子穿好：“怎么是你！？”

　　“戈登中尉告訴我說，你想吃海鮮夾、炸雞、榴蓮芝士披薩、海陸空套餐燴飯……反正他說你要求太多了，拜托我送來的！”

　　“靠……這個戈登，你又不是外賣員……”

　　“不要算了！”

　　“別別別！來都來了……”

　　“可以轉過來了嗎？我舉不動了！”

　　“再等十秒，一，二……”

　　“你耍我！”

　　“哈哈哈哈……”

　　他們鬧了一會兒，才把琳瑯滿目、誘人可口的食物擺在病床的推拉桌上。

　　“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sisi盯著他那只眼睛，有點擔心地問。她的小表情像小貓的喵喵叫一樣激起了Anin心中一股不知名的氤氳，他挑眉道：“實驗出了點小事故，壓力太大導致眼底出血而已，看著嚇人，其實沒事兒?！薄澳氵^載暈了？紅視了？掉下來了？”

　　Anin沒好氣地皺眉：“我看上去像那么弱雞么？冰淇淋，你要哪個？”

　　“芒果?！眘isi小饞貓一樣開心地盯著一紅一黃兩盒水果冰淇淋。Anin假意拿給她，然后一把將芒果味的?掉一大勺。

　　“你活該?！眘isi舉著沒來得及伸進去的勺子義憤填膺、眼淚汪汪地盯著他。

　　“教你一招，這叫先下手為強，要主動攻擊才能控制戰(zhàn)局優(yōu)勢。（flag）”Anin叼著勺子含糊不清地說。

　　“你去死吧?！眱蓚€人弱智兒童一樣在芒果冰淇淋里展開了一場挖掘機大賽。

　　******

　　“咳咳?！庇绍娽t(yī)羅蘭女士引導著的赫克托爾出現(xiàn)在Anin病房門前。

　　嘻鬧的兩個人立馬分開。Sisi騰地一聲站起來。

　　“Anin-LIu，第七中隊航空兵，上士？”見多識廣的羅蘭女士非常鎮(zhèn)定地進行查房流程，“你身體各項指標都沒有問題，明天早上就可以出院歸隊。不過離開之前我們會對你進行一個心理量表的檢測，看有沒有潛在的心理風險。就這樣?！绷_蘭女士對赫克托爾點點頭，離開了。

　　赫克托爾有點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對sisi并腿直立輕輕頷首表示一種古代紳士對女性的禮貌：“鄙人赫克托爾，是Liu先生的上司，白山要塞的負責人?！眘isi警惕地退到Anin身側，不敢正視對方地怯怯地低了一下頭。

　　赫克托爾轉向：“Anin-Liu，如果你身體情況沒有問題的話，我希望能和你單獨談一談。”

　　Anin瞇起眼睛，目光有點挑釁，笑：“當然?！?p>　　“那就借羅蘭女士這里空閑的辦公室一用吧?！焙湛送袪杺壬恚疽釧nin跟他走。

　　Anin低頭對sisi道：“在這里等我一下?！逼鹕碜叱隽瞬》?。

　　赫克托爾目光故意回避了他們，覺得似乎應當給這對小情侶一點空間，不過在他余光頓挫的一瞬間，他突然認出了sisi。圖書管理員小姐？

　　他目光上下打量了sisi，心想，這也許是一枚用來控制Anin的好棋子。

　　在帶上病房門之前，他唇角浮現(xiàn)一絲意味深長的微笑，再次對sisi點了點頭。

　　Sisi瞇起眼睛，她讀出了他雖然不明，但透露出危險的意圖。她想，如果對方已經(jīng)能夠認出她，那上次的接觸和圖書管理員這個位置已經(jīng)不夠隱蔽了。

　　******

　　兩人坐定。

　　“對這次事故我表示遺憾，主要責任在我，是我采取了高風險的做法。你做得很好，我聽haku說，是因為你的努力，才控制住了無人機的航線沒有發(fā)生危險。我對你表示衷心的敬意?！焙湛送袪栭_口道。

　　他的這番謙遜的話超出了Anin的預期，本以為他是要指責或者處罰自己的。Anin皺著一側的眉，舌頭抵著上顎，有點遲疑地道：“感謝？您的關心？——您今天就是為了這件事？”

　　赫克托爾道：“是的。也許你不知道，上次無人機很可能跨越云巔之國和帝國約定的禁獵區(qū)。一旦違反條約跨過邊界，可能引來云巔之國的報復性清理，整個試驗場上的機群、空天平臺都可能盡數(shù)損失。”

　　Anin眨眨眼：“well，聽上去我干得還不錯?！?p>　　赫克托爾繼續(xù)道：“所以我想知道的是，是什么跡象讓你規(guī)避了禁獵區(qū)。你當時的意識應當已經(jīng)開始模糊，而且之前的訓練中也對這一信息并沒有了解?！?p>　　Anin認真回想了一下那個令他恐懼的夢幻世界，仔細恢復著那圖景，他沉思了一會兒，道：“但是醫(yī)生告訴我，我在試驗中看到的都是藥物過量導致的幻覺，不能取信。”

　　“但是你的確進行了成功的規(guī)避——那讓你規(guī)避的動機是什么呢？”

　　Anin想了想，道：“只是感到有些區(qū)域莫名地恐懼?！?p>　　赫克托爾道：“能請教更詳細一些，那些區(qū)域為什么讓你覺得恐懼呢？”

　　這次Anin認真地回答了赫克托爾：“這種感覺很難描述，赫克托爾中校，您以前飛過飛機嗎？”

　　赫克托爾點點頭：“我受過領航員的訓練，雖然不是駕駛，但也算有飛行經(jīng)驗?！?p>　　Anin盡可能表達自己的感受：“你覺得飛行中最主要的障礙物是什么呢？”

　　“是地面?！?p>　　Anin點頭：“天空仿佛是無垠的，大地和海是不斷變換角度的、不可突破的，鐵幕一樣的平面?？墒俏以谧詈笠淮螌嶒炛锌吹降氖澜?，卻非是這種模型。”

　　“你看到了什么？”

　　“大地卷曲了。像活物那樣，像變形蟲或者太陽的日冕那樣涌動，世界變成像地獄一樣曖昧不明的、地獄一樣的流動的火海。——我不知道，我所看到的是真實還是幻覺?！盇nin低下眼睛?！@對于像他這樣桀驁而充滿敵意的alpha male來說，這是很少的、真正的自我表露和自省了。

　　“那時，我產(chǎn)生了一種非?？植赖母杏X——雖然還有一絲殘存的理智提醒我，這是實驗藥物的副作用，但那時我產(chǎn)生了一個非常難以抹去的念頭，仿佛我當時看到的火海，才是真實；而我現(xiàn)在所經(jīng)歷的，才是虛幻。”Anin有點迷惑地望著自己的雙手?！爱吘埂@不是第一次我經(jīng)歷這種離奇的、夢境般的感受。如果上一次是真實的，那，為什么這一次不可能也是真的呢？”

　　赫克托爾安靜地、認真地聽完了Anin的陳述。

　?。╢lag！這是一個大大的flag）

　　“謝謝你的坦誠相告。”他站起來，拍拍Anin的肩膀，希望這能夠對他產(chǎn)生支持。

　　******

　　借口倒垃圾，sisi在白山要塞醫(yī)院的走廊上緩慢地走著，記誦著醫(yī)院的平面圖、和窗外能夠看到的白山要塞的干船塢和浮船塢，并在腦中試圖復原著二者之間相對的位置和距離。

　　一個沒注意，她撞到了人。

　　“sisi！”陳肖冰先是有點懵，然后轉為又驚又喜的表情，“要塞門禁，你怎么進來的？！”

　　“一個朋友病了，我進來探望。有對方的隊友同行，而且我押了公民證件的?！眘isi一邊回答一邊警惕地左右顧盼著，觀察著周圍，“赫克托爾在這里，他好像認出我來了。我們是不是假裝不認識比較好？”她低聲說。

　　陳肖冰面色自然，非常鎮(zhèn)定地低聲說：“晚了，這里有監(jiān)控。趕緊編個理由?！?p>　　“大學同學?！?p>　　“那上次為什么沒認出來呢？”

　　“不記得臉，上次因為借書卡看到了名字，所以今天才認出來。”

　　陳肖冰咧嘴點點頭。她真的很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