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接上文,話說那孫益亨在安排一個伙計按照那位一口氣要捐三個冥官的客人留下的住址去打探一下消息之后,就將這件事暫且放下,開開心心得進(jìn)戲園子去聽?wèi)蛄恕?p> 雖然身為一個書院就讀的秀才在本該刻苦讀書的時間跑到戲園子去聽?wèi)蛴行┗膹U學(xué)業(yè),但孫益亨他確實也有犒勞自己一下的理由。
只因方才這位客人出手格外大方,光是捐冥官這一項,壽材鋪就已經(jīng)賺進(jìn)了五六十兩銀子的好處,若是加上將來具棺斂葬的利潤,再賺一個六十兩也是小菜一碟。
閑言少敘,話說那孫益亨在戲院里過足了戲癮之后,就將整件事都拋之腦后。
轉(zhuǎn)眼間過了三四日,這天又輪到孫益亨來壽材鋪查賬。
然而就在孫益亨剛一進(jìn)鋪門,就看自己前些天遣出去打探消息的那個伙計一邊跟著其他伙計一起拱手行禮,一邊擠眉弄眼得沖自己使眼色。
孫益亨心下奇怪,在跟柜上管事打了一聲招呼,說自己早晨起得匆忙,這早點還未曾吃過;加之路上又走得急了些,眼下忽然就覺得有些餓了,所以先出去吃口東西稍后既回。
說完孫益亨他沖管事點了點頭,就轉(zhuǎn)身出了門。
話說那孫益亨出門之后,在街上漫無目的得走了半盞茶光景,這身背后突然就聽見先前遣出去打探消息的伙計揚(yáng)聲招呼道:“東家且慢行,小人來了,有要事回稟?!?p> 見自己等的人終于到了,孫益亨心中一喜,隨即轉(zhuǎn)身過來笑罵道:“孫福你這呆才慣會虛張聲勢,既有要事回稟何不在鋪子里說?
一會兒要是讓俺抓到你糊弄應(yīng)付,定然叫老徐掌柜扣你這呆才的月錢……那捐差的客人到底是什么來頭,他家里近來可曾出過什么事情?”
不料那個名叫孫福的下人卻并未回答孫益亨的問題,而是輕輕拉了拉孫益亨,示意其跟隨自己走到街邊一棵小楊樹下站定。
那孫福見左右僻靜無人,這才將嘴附在孫益亨耳邊低聲道:“少東家,可不得了,那客人家里鬧妖精!”
聽孫福講,那天他按照那客人留下的住址悄悄上門查看,竟發(fā)現(xiàn)那戶人家原是鄰縣一戶響當(dāng)當(dāng)?shù)娜思?,那宅院前后綿延,怕不是有十幾進(jìn)之多。
然而令人奇怪的是,那家如此煊赫的宅邸,這正門前面卻十分冷清,并無往來車馬佇足,甚至連站在門口迎送的門童都無,那雙開四扇的朱漆大門緊緊得閉著,真是說不出的詭異。
那孫福見此是心下一動,隨即轉(zhuǎn)身離開,就近尋了一處客店歇下。
約莫等到四更時分,孫福他起床換上一身粗使仆人常穿的破舊短衣,摸黑來到那捐冥差客人的宅邸后門附近耐心等候。
又過了兩袋煙功夫,打西邊,有四個苦力打扮得夫役“嘿唷嘿唷”得推過來一輛載著十來個不停散發(fā)著臭氣的大木桶的板車,原來是出城倒‘夜香’(馬桶)的大車倒了。
只見那輛板車在宅邸后門處停下,接著就有兩個苦力走上前去拍打叫門。
不一會兒就見后門“吱呀”一敞,兩個苦力隨之推門入內(nèi),不多時就吃力得各提著一個半人來高的大木桶走了出來。
等兩個倒香苦力將剛才提來的大木桶放在板車上蓋嚴(yán)捆牢,四個人再度奮力推車啟行。
就在這時,早已在一旁等候多時的孫福趕上前去,伸手?jǐn)r住板車去路,接著就給那四個倒香苦力每人遞上一塊散碎銀子。
原來這出城倒夜香的苦力,每日四更剛過就得起身挨家挨戶得收集馬桶,之后趕在五更城門初開之時出城傾倒洗刷車上的馬桶,一直要忙到日頭過午,才能趕回城里歇息。
這種活計又累又臟不說,官老爺開給的月錢還少,一般人都不愿沾包,向來只有衣食無著或是因罪受罰之人才肯應(yīng)差。
所以這些倒香苦力最是嘴敞,各種陰私潛偽之事就沒有他們不敢說的。
“反正小人就剩賤命一條,這還有什么可顧惜的?老爺您要是因俺們說了幾句閑話這種小事就怪罪下來打板子,卻看到時還尋不尋得到人每天吃苦受累得出城倒這個夜香!”
既然官老爺都裝聾作啞得當(dāng)看不見,那這些倒香苦力說起旁人家的小話來就更肆無忌憚。
只要來人將錢遞上,那就問一答一,言無不盡;再加上他們每日都穿家過戶,對各家隱私之事更是知之甚詳。
“想讓俺們進(jìn)門替小乙哥你拎出這又臟又臭的馬桶也行,勞煩小乙哥你在一旁給俺們說幾個可以拿去換幾文酒錢的俏事。
這樣俺們就算承了小乙哥你的情意,不但馬桶不用過你小乙哥的手,也絕不往外吐露有關(guān)你小乙哥的只字片語。
若是小乙哥你閉口不言,就莫要怪俺們不講情面,相煩哥哥你自己把這馬桶拎到車上去休!”
不光如此,要是某日這家往外拎的馬桶之中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物事,比如后宅女眷使落胎藥悄悄打下來的未成人形的死胎之類,更是要額外將出一筆錢財來封這些苦力的嘴巴,讓他們不要把這等閨帷不修的丑事說得人盡皆知。
不過顯然這樣做并沒什么太大效果。
話說那四個倒香苦力見孫福他出手大方,登時就圍住他,你一言我一語得說出了一件怪事。
原來這戶來孫家壽材鋪捐冥差的人家姓劉,祖上也曾出過幾個小吏,因此也薄薄得積攢了一些家業(yè),在家鄉(xiāng)附近添置了幾百畝田地。
后來這家上代族長一狠心,從家中將出一大筆銀子,給自家捐了一個糧臺(知府以下主要負(fù)責(zé)倉儲糧食的糧官,大肥缺)的差遣。
誰知這糧臺才剛捐上不久,就趕上甘肅蘇四十三起事,乾隆爺派大軍鎮(zhèn)壓,大軍后方直隸地界的大小糧臺全都得隨軍押糧。
那劉老爺見是個機(jī)會,就下決心賭了一把,命人將家中土地盡數(shù)拋出,再將所得銀兩全部換成軍需糧草與差內(nèi)應(yīng)份的公糧一起押送御駕軍前,正巧趕上軍中缺糧的檔口,一下子替乾隆爺解了燃眉之急。
這萬歲爺一高興,隨即就賞了劉老爺一個君前奏對的機(jī)會。趁此機(jī)會,劉老爺就將自己是如何籌措糧草一事奏對了上去。
當(dāng)萬歲爺?shù)弥麆⒓Z臺居然是盡賣家產(chǎn)籌糧以為軍用,當(dāng)即龍顏大悅,吩咐吏部尚書排班優(yōu)敘,升他劉糧臺的官。
他劉糧臺既是揀在帝心,之后自然是前程似錦,這官是越做越大,終于成了當(dāng)?shù)仨懏?dāng)當(dāng)?shù)拇髴羰兰摇?p> 誰知就在劉家聲威煊赫之時,突然有一位身著青衫員外袍,頭戴四棱瓜皮鑲晶小帽的矮瘦老叟登門拜會他劉老爺,一開口就聲言討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