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手去摸了摸床上那艾兒的手,當真是柔若無骨,手背玉器也似的通透,大艾兒給小艾兒這么一摸,恍恍惚惚睜開了眼睛,兩人相視片刻,艾兒緊張的是無地自容,顫顫巍巍的道:“姐姐好,姐姐叫艾兒,我么,好巧不巧,也叫艾兒,咱倆都是艾兒,嘻嘻……”床上的艾兒仍是半睡半醒,以為這是做夢,她看著眼前的人,言道:“艾兒……是了,這才是艾兒。我就知她一定生的這樣乖巧可愛,天真爛漫……哪里像我似的,我可是打心兒里爛透了,我怎比得過她?難怪他對他這樣傾慕……”艾兒道:“姐姐你,你你你,你是糊涂啦,我就是艾兒,不是不是,姐姐也是,啊呦這可說不清啦!哥哥,哥哥你快來!”
大一些的艾兒這時徹底醒了過來,意識到眼前此人不是夢中幻想出來的,而是活生生的艾兒,是刻利烏斯日夜思念的夫人,只是她怎么會在此處?大一些的艾兒試探道:“姑娘,你,你當真是艾兒么?”
刻利烏斯突然掀開簾子,焦急道:“怎么了?咦?姐姐你醒轉了?”大一些的艾兒道:“我是醒轉了,你,你夫人她……”小一點的艾兒站起來,怯生生的躲到刻利烏斯背后,她道:“我信你了,這姐姐真是生的凡人莫及,你不藏著掖著還敢教我知曉,好極了,好極了。”
刻利烏斯也不知為何的緊張起來,他對大一些的艾兒道:“姐姐,這是我夫人艾兒?!彼譅恐∫稽c的艾兒的手,把她拽到大一些的艾兒跟前道:“這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的義姐……艾兒。你們見過了?!毙∫稽c的艾兒忙道:“見過了,見過了。姐姐,你好哇……”
大一些的艾兒呆坐在床榻上,竟覺得眼前光景不那么真切,好像隔著教會禮拜堂的彩窗看外面似的,天地繪成別樣色彩,處處漾著晨朝曦光下的薄霧一般的朦朧。她眨了眨眼,面前兩人并未隨著霧氣消散,她想道,是了,這是刻利烏斯,那是他的夫人,艾兒郡主。已經有一個艾兒了,之于他而言,也只需要一個艾兒。說到底,這天地間還需要兩個艾兒么?合該她留下,我去做個別的什么,小貓小狗小老鼠,這才是了。她不愿再去看刻利烏斯,然而她那樣情深,總想著還是要再看上最后一眼。這樣一看,更是傷情傷心,刻利烏斯雖然面露難色有些尷尬,然而站在他夫人艾兒身邊,那樣藏不住的喜悅和是她認識刻利烏斯以來第一次見到。艾兒這自怨自艾起來,悲情便勢不可擋。
艾兒赤著腳走下床去,地上寒冷,哪里能比得上她心里還寒呢?刻利烏斯與小艾兒都沒明白她要做什么,眼瞧著她一聲不吭的走向門邊,刻利烏斯才驚覺:“姐姐慢來!”大艾兒暫緩腳步,微微一側身道:“失禮了,我先行一步?!笨汤麨跛箚柕溃骸敖憬阋ツ膬海俊卑瑑旱溃骸拔胰ツ膬??我去哪兒有甚緊要么?你惦記著你夫人,眼下你夫人就在這兒,你管我做什么?”小艾兒見大艾兒眼眶紅紅的,這等美人兒一落淚,便如芙蓉泣露,縱是鐵石心腸也要融成一灘漿糊了。她心想,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你愛我之心縱然足,愛美之心卻欠了不少,你呀你,若不是我陪著你,且看你要遭多少白眼!
她蹦跳著搶將上去,撞到了刻利烏斯也并不在意,只道:“你起開!”刻利烏斯也追在她身后跟上去,艾兒從后頭抱住大艾兒纖細的腰身,這一抱又是心頭一顫,心道,這腰細的真是毫無道理,可有我大腿那樣粗無有?小艾兒道:“姐姐可不準走了,要走了那就是我的不是啦。”大艾兒聽她聲音清脆甜美,倒也有些心軟,可她終究不愿寄人籬下,討人嫌棄,她想道,這哪里還有我的居所?你夫婦二人和和美美,我豈不成了那不知檢點的輕薄浪人,她道:“我卻非走不可?!彼謱汤麨跛沟溃骸澳惴蛉撕芎玫模阋煤么?。”小艾兒道:“他不光要好好待我,也得好好待姐姐你,我娘以前對我說,人在江湖走,朋友不常有,朋友都不常有了,姐妹那還不更是要打著燈籠才能找得著么?往后咱們都是一家人了,姐姐要是走了,那就是嫌棄妹妹,嫌棄你這不爭氣的妹夫,那泥猴兒,你可有甚說的沒有?”
泥猴這稱呼還是艾兒與公主加西亞上門逼親時她在議事廳里叫的,這乍得一聽又是陌生又是親切還覺得有幾分有趣,他便道:“我這泥猴兒不是個人玩意兒,倒有幾句猴言猴語,兩位姐姐若有興致便聽咱說道說道?!笨汤麨跛骨迩迳ぷ樱瑖\嘰喳喳的學起猴子叫來,這一手出其不意,逗得兩人花枝亂顫的是一陣吃吃的笑,他又道:“姐姐,我早跟你說了,我這夫人是個熱心腸,她只比喜歡我還喜歡姐姐你,還有我兩位把兄,以后咱們就是一家子了,姐姐可不要那樣見外。我是有些不周到的,還指望姐姐和夫人以后多提點我才是。”小艾兒也道:“是呀,姐姐以后要是不想嫁人,我就把他踢到一邊兒去,咱們姐妹,是了,還有我長姐加西亞公主,咱們姐妹三人守著過一輩子,也是快哉妙哉,嗚呼善哉!”大艾兒問道:“那你夫君他……”小艾兒嘻嘻一笑,看著刻利烏斯,道:“你自己說,你怎么辦?”刻利烏斯也是笑道:“我給幾位奶奶牽馬墜蹬,抱貓逗狗,洗衣燒飯,天熱了扇扇子,天冷了縫棉衣,奶奶高興了賞我仨瓜倆棗兒的,奶奶不高興了就給我兩個耳刮子?!贝蟀瑑盒Φ溃骸澳氵@哪里是駙馬爺說的話?”刻利烏斯道:“什么駙馬不駙馬的,奶奶抬舉?!?p> 小艾兒卻道:“什么奶奶不奶奶的,你給咱們姐妹叫老了,小子討打!”刻利烏斯嘿嘿一笑,道:“領打!”說著,他湊上前去,小艾兒輕輕在他肩頭錘了一拳,又對大艾兒道:“姐姐,你看這可好不好?”
大艾兒沉吟片刻,心里早給他二人捂熱了,也有了留下的心思。然看著他二人靈動可愛,又是于心不忍,不愿讓自己的身世牽連上他二人。那大師姐阿涅蒙奈身死,就算協會其他人不為所動,那七姐妹中剩下的五人怎會不出手?若只孤身一人,了無牽掛,就算要死,在某處孤零零的死了也是一段恩怨入了土,再看他二人雖是身手不凡,總也抵不住術士協會惡毒心性,旁人不知不曉,她還能不知道么?但他夫妻二人說的實在是誠摯熱絡,又使她不忍心離開,一則舍不得刻利烏斯,二則舍不得這初次相見的小妹,左右一想,若是協會來尋仇,我在他二人身邊,說不定我死了,協會就不找他二人的麻煩了。如此,還是留下為好。
既如此,她牽著小艾兒的手道:“姐姐不是個不知趣的人,這里只有一個艾兒足矣。”小艾兒與刻利烏斯目目相對,眼中俱是惋惜,卻也不便再去挽留,人心豈是手中物?小艾兒也只好萬分不舍的撒開手,退到刻利烏斯身邊,拽著他的衣角,埋怨道:“姐姐又不跟咱們住,你何苦給我提她呢,你可壞透啦!”誰知大艾兒莞爾一笑,言道:“你叫艾兒,這名字頂頂稱你,意為有無限可能的。那么,我就叫艾爾莉雅,比妹妹多兩個字?!?p> 艾兒與刻利烏斯皆是大喜,與曾經的大艾兒相擁在一起,艾兒念道:“艾爾莉雅,艾爾莉雅,姐姐這名字可好極啦?!?p> 兩人一齊后退兩步,一前一后對著艾爾莉雅行了一禮,一前一后又道:“小弟見過艾爾莉雅姐姐。”“小妹見過艾爾莉雅姐姐!”言語之間,均是一等一的高興。艾兒又道:“改日還要引薦姐姐與我長姐加西亞公主見面才是,我長姐最重江湖義氣,是頂喜歡結交天下有識之士的?!?p> 話到此處,艾兒喉頭哽了一下,搓著手緊張道:“要壞菜,我長姐先前把上師喚去說有要緊事了,也不知什么事,竟把這等緊要的給忘記了?!笨汤麨跛沟溃骸八銜r間上師也該回來了,但愿不是什么壞消息。”艾兒搖搖頭道:“我從長姐那里來時,看她臉色可不太好,唉,怕是宮里要變天了?!卑瑺柪蜓艈柕溃骸罢梢獑柹厦妹靡粏枺妹贸T趯m中行走,可曾聽說過我那兩個兄弟的事情么?”刻利烏斯也問:“是啊,不光我兩位把兄,我父和布羅斯托叔父怎樣呢?”
艾兒甚是機警的四下瞧了瞧,恨不能把窗戶也都封死了,她道:“你那兩個把兄么,我是不曾聽過的,只是他爹爹尼古拉奧斯確是遭了秧。不止他老人家,自從國王老兒晏駕以后,王都城里是今天殺頭,明天殺頭后天還殺頭。也不知上頭是哪根筋攪亂了,說國王無子嗣,眼下得力的是提卡洛斯,把那波克拉底過繼進了王室,要他做國王,可他這王座哪里是他的東西?還不是皇后和馬爾庫克斯要殺誰就殺誰么?這該隱朝是不行啦,可憐我長姐本是名正言順一國之君現下卻在自己閨房中坐牢……”
刻利烏斯聽得心驚膽戰(zhàn),心底想道,難不成我那兩個把兄已然遭人害了命么?艾爾莉雅也是同樣心思,她存想,今日見那斷頭臺絕不可能只是為一日所用,卻也不知有多少有識之士喪命于斯。她嘆道:“尼古拉奧斯老爺待我就如親生,我卻不能為他報仇雪恨,反倒要給這樣多的人添麻煩……”刻利烏斯安慰她道:“我還在索薩尼亞時,我父母親都對我講過,報仇這事,不一定要刀刃見血人頭落地。許多人要害我生身父母一脈,害我養(yǎng)父母一脈,往事無需再提,現下我母和我小妹不是在北方諸島過安生日子了么?我不也好端端的活在世上么?是我父俄琉斯言講,只要我還活著,不管是誰的陰謀,那就都無有可能得逞。這不是懦夫行徑,這也是報仇,我們偏要比惡人活的更久走的更遠,教他們看著我們日益強大,而他們日漸頹敗,待惡人無力回天時,我卻東山再起,教他生不如死是也!”
艾爾莉雅沉吟片刻,道:“這話不錯?!卑瑑阂驳溃骸拔疫@哥哥他慣會說話的,誰知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艾爾莉雅柔聲道:“是真是假又如何,全憑聽者一心。他說恨你,你以為真,那便是真,他說喜愛你,你以為假,那他就從不曾戀過你,此間道理,你這樣的少女不必知曉,到我這年紀,自然就領悟了?!卑瑑猴@得甚是不以為然,心想,這是哪門子的大人道理?我到底是不愛做大人了。
時近子夜,窗外傳來鐵蹄聲震,似有大隊兵士列隊行進,間有人念著圣靈書中引導死去之人的魂靈升天入殿堂的禱告,不時陰風陣陣,教人脊背發(fā)涼。也是此時,周湘蕓翩然而至,她見兩個艾兒和刻利烏斯居然同處一室毫無紛爭,自是心中稱奇,可她心不在此,也不去過問發(fā)生了什么,對幾人直接道:“菲洛克拉底與海拉克里斯的消息有了,我們得快些動身?!笨汤麨跛箚柕溃骸皠由砣ツ睦??”周湘蕓道:“你們可曾聽到有士兵列隊過境?那是押送他二人去問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