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掌打在刻利烏斯前額,實在是下手不重,刻利烏斯沒許久就醒轉(zhuǎn)來了,他看自己給人安安穩(wěn)穩(wěn)放在馬車上,裹著被子,墊著枕頭,眼望著是亙古不變的星河流轉(zhuǎn),時光變遷。
刻利烏斯這下覺得奇怪了,那青年人若要傷他,這一掌再多幾分力道,還不打個腦瓜子開瓢是神魂俱滅么?話雖如此,他繼續(xù)假裝昏睡,偷偷瞇著眼睛瞧著身邊,似乎是那壯漢在駕車,與她妻子同名的女子艾兒和不知來歷的青年人將他護在中間,兩人各自坐在馬車一邊。青年人仰望著星空,艾兒閉目沉思,仍是沒有取下覆面。
他也只能瞧著天空,馬車車斗時不常的上下顛簸兩三,他全無法猜測自己正朝著什么方向而去。他心下又道,既來之,則安之,眼下有沒有什么別的法子,只好將計就計,且行且看這一路人是何來頭,為何非要帶自己走。
行了有頃,青年人忽然開口道:“艾兒姐姐,咱們快到了,你再給瞧瞧他,別費了那許多的功夫,帶個尸體回去?!甭劥搜裕汤麨跛姑κ瞧翚饽?,雙目微微閉上,耳畔便傳來一人活動的聲音。這時候,什么溫乎乎軟綿綿的東西觸到了他面頰上,將他眼皮撥開,原來是那女子的手指。女子艾兒看了看刻利烏斯的瞳孔,照例摸了摸他下顎,耳后,又探了探他的呼吸,不帶感情道:“他體內(nèi)似有個火爐一般,生氣源源不斷,簡直像頭野獸,我還從未見過體力這樣好的人?!?p> 除了母親和妻子艾兒,還從沒有哪個女子這樣觸碰過他的身體,也沒有哪個女子離他這樣近,這樣親密。刻利烏斯不過十八少年,血氣方剛,加之這個艾兒說起話來妙音靡靡,讓人心頭發(fā)癢,刻利烏斯不由得緊張起來,身體僵直了,面頰也飄紅。
這艾兒瞧了刻利烏斯這樣,卻大驚失色,急忙撲到他身上,言道:“不好,不好,他身子僵了,多半是那內(nèi)傷發(fā)作!”
刻利烏斯明知自己身體壯實的很,法米拉那些劍氣最多留下些許個皮外傷罷了,根本不是內(nèi)傷發(fā)作,不過是心生繾綣有些不知所措而已,可他又不能明說,只能這么僵挺挺的躺著。那青年也驚嘆一聲,言道:“海爺,快停車!”
只聽得馬匹悲鳴幾聲,車子猛然急剎,兩人險些從車上飛出去,那壯漢言道:“少爺,艾兒妹子,你們無虞罷?”艾兒回道:“我們是不要緊,只怕這人不大行了……少爺,你快去我包里拿來我的香脂草油和藥草扎!”那青年毫不猶豫回道:“是,姐姐!”
這幾人哪里知曉,這個艾兒這樣匍匐在刻利烏斯身上,刻利烏斯只會更僵,他不敢睜眼,只好心下不停懺悔辯白,他心道,圣靈在上,艾兒妹子,我可一心一意只惦記著你,來日你知曉這事可千萬不許怪我,是了,我將這人想成一根木頭不就好了?不是另一個艾兒在我身上趴著,而是一根木頭。是了,哪里有什么女子,不過是一根大木頭壓著我……唉,若不是這個假艾兒,而是你這個真艾兒抱著我該多好??汤麨跛瓜胫瑑旱哪?,卻想不起她嬉笑時的樣子,只能想到她看見自己被別的女子壓在身下時那鬼夜叉一般的兇狠模樣,心下暗暗覺得好笑,偏又是不能笑,只好身子抽了一抽壓制住笑意。
這高個子艾兒扯開刻利烏斯的衣衫,將青年遞來的香脂草配合了柑橘和藥酒的精油在他身上涂抹開來,刻利烏斯不曉得藥油有什么功效,卻是覺得渾身舒坦,先前傷口微微痛的地方也不痛了,覺得內(nèi)息在體內(nèi)游走的更為順暢,內(nèi)力更加穩(wěn)定些。又是這時,艾兒點燃了藥草扎,將煙霧吹進刻利烏斯的口鼻之中,刻利烏斯真想立馬跳起來大叫三聲好極!他覺得自己越來越放松,身子越來越輕快,宛如漂浮在夜空的層云之上,與星辰和圣靈共舞,乘著銀河上一葉扁舟順流直下,一直到了極樂之所在,漸漸地,他什么也顧不上了,一口氣呼出來,全身放松了。這當口,那艾兒也長舒一口氣,言道:“好了,這下應(yīng)當沒問題了,可我們還是要快些,沒有工具在手,我也不好醫(yī)治他,不過么,我卻覺得他根本不需要……”那壯漢跟著言道:“好家伙,咱們艾兒妹子當真是個好把式!”那青年似乎也說了些什么,刻利烏斯卻什么也聽不見,一轉(zhuǎn)眼的功夫便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的天昏地暗,只把山河天地都睡顛倒了也似的。刻利烏斯許久沒這樣安睡過,一個夢也無有做,睜開眼時神清氣爽,精力充沛,好似新生一般,不禁心下贊嘆這里這個艾兒的醫(yī)術(shù)著實高明。不過那艾兒所言不假,刻利烏斯根本用不著他們來救治。就算是法米拉拼勁全力用劍氣與內(nèi)力傷了刻利烏斯,那點力道,在刻利烏斯體內(nèi)無窮無盡的內(nèi)力面前不過是杯水車薪。
閉目休息片刻,刻利烏斯睜開眼睛坐了起來,見自己在什么人的房間里面,身下床榻如云朵一般松軟舒適,一時間竟然有些不舍得起來。他便坐在床上,仔細打量一圈,判斷出大概是在地下,那邊火爐正盛,空氣仍是有些潮濕。房間是由石頭圍成的,沒有窗戶,沒有桌子椅子,只有一圍爐火和自己的小床,床邊立著一柄長劍,正是他勛爵佩劍,不遠處還有一盆清水。床邊的地上還有一只布包袱,刻利烏斯撿起來查驗,領(lǐng)主之寶,權(quán)杖騎士團紋章均在其中,還有為數(shù)不多的幾塊通用金幣,這怕是他全部家當。
刻利烏斯捧著領(lǐng)主之寶在手中來回把玩,心中好一陣感慨,當下嘿嘿兩聲苦笑起來,自言自語道:“天底下又哪個領(lǐng)主爺像我這么痛快?床小了點,倒也舒服,屋子小了點,可也暖和,空氣潮了些,到底也清甜,嘿嘿,往后我就不出去了,在這老死罷了!”
誰知他話音剛落,就有人接著說道:“是了,這樣好的所在,我若是你,我也決計不出去?!?p> 抬眼望去,原是那天夜里的青年不知什么時候進得屋里,聽見刻利烏斯自言自語,這才想調(diào)笑他一番??汤麨跛挂灰娛撬?,伸手就要抓自己的寶劍,那青年緩步上前,把臉抵到刻利烏斯面前去,笑道:“你想殺你的救命恩人么?”刻利烏斯也毫不示弱,右手已然握住了劍柄,盯著這青年低聲道:“我不愛殺人,可誰要害我,我絕不手軟。你說,你那天夜里為甚要偷襲我?”那青年往后退了一步,臉色鐵青,背著手道:“你可知我們要是晚來一步,你腦袋早就給人打成篩子了!我要你跟我一道走,你又不肯。”刻利烏斯回道:“林中只我和法米拉兩人,誰來打我?”青年道:“林中只你兩人,林子外呢?你在那兒假惺惺的和她迎來送往,卻不知她手下皇家騎士早就將你包圍,箭上全都喂了劇毒,你中了一箭,就是醫(yī)神恩克利德斯降世你也活不了?!笨汤麨跛贡南麓踩?,長劍出鞘,劍鋒直指青年,青年不躲不閃,任由他把劍落在自己肩頭,接著言道:“我早說過了,你不殺人,別人就要來殺你,事已至此,我若有意要加害于你,你還能在這用劍指著我?你且自己想了,已然殺了那么多人,若不是我等前來搭救于你,你早就下地獄去給惡鬼磨苞谷去了!”
刻利烏斯心下存想道,如果當真像他所說,那我確是為他所救,可我怎么知道他所說是真是假呢?他道:“這么說,我還要謝謝你了?”
那青年低聲一笑,板著臉道:“我用不著你謝我,尊駕可是當朝駙馬,索薩尼亞領(lǐng)主,三等勛爵,還是公主親點的皇家親兵,我何德何能?可有一點先說好了,我救你,可不是悲天憫人我閑的發(fā)慌,乃是看在你父俄琉斯的面子上。”
刻利烏斯一聽到父親的名字,登時心腸就軟了下來,他把劍丟到床上,湊近了問道:“你識得我父親?我父親他怎么樣了?他可安好?”青年想起法米拉那封皇后密信,心想,只怕俄琉斯老爺兇多吉少,這小領(lǐng)主爺往后就是孤身一人了,現(xiàn)下我可不能讓他太傷心了,于是便隨口扯謊道:“我前幾日才與俄琉斯老爺相見,布羅斯托老爺也安好,公主人也無事,南方中立領(lǐng)已然被赫斯曼帝國占了去,戰(zhàn)火眼看就要燒到咱們該隱朝來,你好生歇息,我們送你去教會領(lǐng)地暫避一時,你可慢慢在安全之地打算?!?p> 說著,青年從身后拿出一只小包裹遞給刻利烏斯,言道:“少時艾兒姐姐會來給你看病,你先吃些東西,那邊有水盆,枕頭下面有新衣裳,你可要洗干凈些,換了衣服再見艾兒姐姐?!笨汤麨跛褂謫柕溃骸扒衣?,你說你見過我父?他可又什么話對我說么?”
青年瞧著刻利烏斯,看他面相俊朗文雅,卻還是一副小孩子模樣,眼神中充滿了疑慮和不安。青年不知該如何作答,只是言道:“那包裹里有些飯食,我走了?!笨汤麨跛箶r住他去路,心道,此人說話怎么遮遮掩掩的,其中定有隱情,他追問道:“我父現(xiàn)在哪里?你是何人?這里是何地?你既然救我回還,為何要將我關(guān)在此處?”青年推開刻利烏斯的手,言道:“你可要講理些,我可沒把你關(guān)起來,這是我家的地窖,你想出去,隨時出去就是了,只是你別指望你能走多遠,你已然是通緝要犯了。”青年嘆了口氣,又道:“我是御前侍衛(wèi)隊長尼古拉奧斯的長子菲洛克拉底,與我同行的是紅頭鬼海爺,海拉克里斯和玉寧芙艾兒姐姐。此地是王都領(lǐng)下伊奧薩諾城,你還有什么想問的么?”
刻利烏斯知道他是不愿輕易說出與他父親俄琉斯相關(guān)的消息了,他只好搖搖頭,頓了頓,對菲洛克拉底道:“多謝……”菲洛克拉底擺擺手,向著門口而去,似是想起了什么,言道:“少時你若膽敢輕薄艾兒姐姐,就算看在你父的面子上,我也決不輕饒你?!?p> 這時節(jié),刻利烏斯才想起來此地也有一個艾兒,與他的妻子同名,他問道:“那艾兒姐姐,可是……”菲洛克拉底怒目道:“你胡說什么,艾兒姐姐就是艾兒姐姐,和你半點關(guān)系都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