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夢半醒間,刻利烏斯被一陣劇痛驚醒。眼前仍舊霧蒙蒙像是罩了一層薄黑紗似的,背部則一陣有一陣一陣強過一陣的痛,痛徹心扉,仿佛誰人正拿著用火燒過的鋒利的小刀子在一刀一刀剜著自己的肉。他啊了一聲,打了幾個滾兒,蹦了起來,這時眼前清晰了,他叫聲媽呀!這眼前的景色不是沙漠是什么?
瞧這大漠無邊無際,黃沙漫漫,烈日灼灼,遠空晴如洗,一輪金烏懸于天頂,熱浪燒著那萬里碧空,一層一層的高溫化作肉眼可見的波紋在四周蕩漾??汤麨跛惯€來不及思索背部刺痛從何而來,先給眼前的景象震撼住了,他是心旌神搖,不能自已,他自言自語道:“早就聞聽大漠風光是天下一絕的,卻也不知我身在何處,可是布羅斯托伯父的西南領地么?不然,不然,這樣廣大的沙漠只怕是天下少有,我莫不是誤入了仙境?非也,非也,仙人怎可能居住在這樣貧瘠荒涼的所在呢?”
刻利烏斯一生未出索薩尼亞,只是立在原地,看著天地之大,都覺這景色蕩魂攝魄,鬼斧神工。沙子似磨細軟了的金石,而天空卻因日照白的像早冬初雪,這一白一金強烈之對比,深深撼動了刻利烏斯的一顆少年心智,他是怎么樣也想不到,在索薩尼亞之外的寰宇如此壯麗磅礴。
天地在遠處相交接,融在一起,目力所及,卻怎么也望不到那交接之地,不像城中,再大的世界,總有城墻圍著,那墻就是世界的盡頭,唯有鳥兒能飛的出去。今日金時,刻利烏斯自己竟成了他最艷羨的那飛鳥。此刻,他是比飛也還要快活的,把關于自己的事情忘得干干凈凈,回憶也都埋進黃沙之下了。
他抬起腳來正要走,伸出去的那只腳便被火一樣燙的沙子灼痛了,這一痛,他才憶起許多事情。他心道,糟糕,我不是在上師的房間里吃藥酒么?怎么到了沙漠之中了?
腳底一痛,背部也痛,背部一痛便渾身都開始痛,他想,是了,定是給這沙燙的。他精赤白條宛如初生嬰孩,不許久就被裹著砂礫的熱風吹得皮膚干燥刺癢,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又擔心起艾兒和一家老小的事情。他想道,索薩尼亞領地周圍無有沙漠,該隱朝中有沙漠的也就是西南領地和黑金領地,這兩地都距離索薩尼亞少說也得幾天幾夜的路程,自己一覺醒來就在此處,那不定已然睡了有多少時日了,指不定家中生了何等樣的變故,也不知妻子和母親小妹是否安好?難道上師周湘蕓是國王和馬爾庫克斯的細作?
種種樣樣的思慮鋪天蓋地似黃沙風暴,刻利烏斯只得振作精神,心說想這許多也無益,卻要先逃離沙漠才是正道。自己身上一絲不掛,此刻也無暇掛念,總之朝東走,走回中部去。
這時,刻利烏斯才感念讀了那么多的書,學了那么多的知識終歸是有用處的,他得以判別方向,不至迷惑了。腳底板固然痛似攻心,但也不敢貿然停下腳步,他想自己顯然是給人暗害了,害人的人好毒的心腸,把人丟進大漠之中等死,還不如一刀殺了頭給個痛快。他左思右想,覺得周湘蕓不像那等蛇蝎心腸之人,再者說來,她是公主的左右手,也不至于加害自己和艾兒,除非她早收了他人指示,那玄天混元丹根本不是靈丹妙藥,而是毒人害命的狠藥。他邊走邊想,不錯,正是那一杯藥酒之后渾身劇痛,失心瘋癲,以至于昏死不醒,無力反抗。這時節(jié)只能任人擺布,那上師又是宮中貴客,誰也不至起疑,只說是我與艾兒酒醉,扛了我們出去,又有何問題呢?
刻利烏斯越想越氣,心下埋怨自己不夠仔細,又怨那上師為人狠毒,一霎時又是頭暈眼花,急火攻心,渾身痛感更甚一些,覺得身子酸麻脹痛,尤其背部被燙傷的地方一處一處似有針扎。他痛的雙腿一軟便跪倒在地,喉頭發(fā)熱,口中發(fā)干,正待又要昏死過去,不知誰給口中灌了一口清水,那水清冽甘甜,沁人心脾,他抬眼一瞧,又是吃了一驚,眼前憑空多出一汪清泉!
刻利烏斯喜出望外,雙腿開拔,向那泉邊飛奔而去,眼看就要到那水邊了,泉水就又遠了一步,如此循環(huán)往復,他喟嘆一聲,言道:“唉!蕩搖浮世生萬象,此景原在縹緲中!”
刻利烏斯當即不再追趕蜃景,絕望落魄,又是此時,他耳畔聽得有腳步聲,一左一右,一輕一重,來人兀自經過他身邊,輕而易舉的走到了泉水邊,看背影,是一男一女。那男人穿一身軟甲,女人一身勁裝短打,兩人都似江湖客,年紀也都在三四十上下。男人腰間一把劍,女人背上一口短刀,他二人在泉水邊灌水袋,刻利烏斯心說那竟不是海市蜃樓,是我糊涂了。他大呼救命,那二人卻橫是不作答,裝作沒聽見,刻利烏斯吼的聲嘶力竭,他二人還是作壁上觀。正喊著,刻利烏斯見那二人緩緩轉過身來,五官竟都是模糊不清的。他以為是自己眼花,卻不想那一男一女的的確確沒有五官,面目模糊,宛若鬼魂殘影,可瞧著他二人,刻利烏斯愈發(fā)覺得親切,不知為何就認定了,他們是自己的生身父母,騎士團長阿列西奧與圣女卡西多。刻利烏斯鼻頭一酸,心口一緊,心說那一定是我的父親母親,只是我太多年沒見,記不起他們的模樣來了,那不打緊,我這就上去相認。
刻利烏斯再次跑了起來,可一如從前,怎么跑,也跑不到父母親身邊,而那汪清泉,父母雙親,離著刻利烏斯越來越遠。
忽然,有什么人在腦中對刻利烏斯說了一句,你看好了。刻利烏斯先是一愣,左右四周一打望,不見有什么人,那聲音又說道,這是第一招。
跟著,遠在天邊的阿列西奧與卡西多二人開始對劍,二人動作都非常之慢,似是在給彼此喂招。每每有新招式出現(xiàn),那聲音就一招一招拆解開來對刻利烏斯說該如運用。細看之下,刻利烏斯看出些端倪了,阿列西奧與卡西多用的招式不是旁的,正是俄琉斯藏著的那本劍譜里的招式,后來聽艾兒與公主說,那是權杖騎士團的劍譜,是白頭鷹西奧波羅斯與歷任騎士團長共同潛心編撰出來的寶典,以杖為劍,以劍為圣靈之制裁,教敵人聞風喪膽,以正圣靈之威,家國之嚴。
刻利烏斯自己偷偷練劍的時候,看不出劍譜里圖畫的動作有什么奧妙,也看不懂那一旁寫的注釋,如今看著自己的生父生母在演這十六招劍,這才得解其中深奧所在,他一邊看一邊情不自禁的跟著演了起來,又一邊嘟囔著:“不錯,不錯……是了,是了!原來我這一招使錯了,應當是這樣用的……妙哇,差了那兩三寸,這一招就全不一樣了!”
一邊聽著耳邊人的講解,一面看著父親母親二人對劍,刻利烏斯對這劍法的領悟更進了一層,他猜一定是父母親在天有靈,見我有難,特來相助于我。他感激不盡,演練的姿勢更是不敢疏忽了。
這一練不知多少時間,沙漠中不分晝夜,刻利烏斯也不覺得疲累。終于,劍法上似乎再沒有什么可以探討的了,那一男一女收劍入鞘,各行一禮,又開始比試拳腳功夫??汤麨跛寡缘溃骸安诲e,這是那劍譜里的身法。”早先學會了艾兒傳授的一套開山功,再來練這權杖騎士團的身法,刻利烏斯更覺得得心應手了,一招一式一些兒也不馬虎,用的虎虎生風,入木三分,動則如猛獸侵略,守則如高山石堅,時而輕巧若燕舞云端,時而似洪水摧枯拉朽一往無前。
一套身法演畢,他二人將身法揉進劍法中,又一次拉開陣勢對劍。這一次,兩人都毫不留情,招招直取命門,步步都是進手,看的刻利烏斯心驚肉跳,生怕父親傷了母親,母親傷了父親。
前面看著,他是一招也看不出門道來,速度太快,只看得清劍氣寒光清清冷冷,劍風呼嘯飛沙走石。再有四五十回,刻利烏斯也能跟上二人步調,看出招式的套路來了。
見阿列西奧一招“追風”使出,如乘風而上,先刺再斬,劍尖虛晃難分落點,刻利烏斯頷首稱妙,心下存想道,若我是母親,我當用一招“觀雪”來拆解。果不其然,女子先平砍,此乃虛招,尋得對方劍尖落點,趁勢拉開架勢,翻身一招“觀雪”,劍舞如細雪點點,兩招都是快招,速度需要拿捏得當,多快一份難免給人破綻,慢了一分則少了準狠力度。再看阿列西奧不等劍招使老,跟著改換身姿,低持長劍,左右斜切一個十字,又是左右各一刺擊,實則要露出對方中路破綻,巧取心臟,這是一招“神威”,這招使得又俊又妙,刻利烏斯連連拍手叫好,心中存想,若我是母親,當要用一招“比翼”,用自己的劍去粘對方的劍……且慢,這樣難免弱勢,須得跟上一招“圓舞”。再看卡西多,先是一招“比翼”使出,身子向左后一矮,右手刀取下盤,壓住阿列西奧長劍,那刀口如纏上了敵人的蛇一般,輕易不放口,將阿列西奧的劍死死粘住,壓低又挑高,阿列西奧腹部已來不及防守,卡西多跟上一招“圓舞”,身姿曼妙,刀圍著周身畫圓圈,阿列西奧只得以一招“禮神”格擋,兩人幾回下來打個平手,難分高低。
刻利烏斯越看越起勁,手舞足蹈,也顧不上自己一絲不掛,腳底后背隱隱作痛,也是有樣學樣右手握拳做持劍狀,跟著二人一起一伏,一進一退,如此這番,又是一百多回合,他已然在這大漠中練得小有成就,忘乎所以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