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順?biāo)扉L安
時悠發(fā)髻上坐著金光閃閃的嫁冠那日,時家來了很多客人。
她還是嫁給了許家次子。
那是過了年不久,時嵬也沒有想過母親會這樣著急,把這件事提上了首期。
許家的人在婚前十日抬來了三頭肥豬,俯身綁在棍子上,幾個人才能抬得起。還有各樣的牲畜,滿箱子的珍寶,許家的一個女管事抱著一對大雁不住地向時家人問好。
時悠是晚上出嫁的,那天晚上,時家的巷口一直沒有暗過,被燭火煙花點(diǎn)亮的天空引來了周圍的孩子,母親讓涵湘帶著幾個丫頭在門口丟花生、棗子,銅錢,小孩子們一齊涌入巷子,爭先恐后爭奪花生和棗子里夾雜的銅錢,誰都想討個好彩頭。
每個人都很開心。
時嵬作為時悠的弟弟,又是同一房的孩子,背著姐姐出門自然成了她的活,雖然母親怕時嵬丟臉,背到一半就沒有氣力再背她了,故此讓時家別房的孩子代替時嵬。卻被時悠一口拒絕,時悠說,我只有她一個弟弟,那些都是不親的,母親看著時悠,退了步。
走上前又安慰一番,“你去了許家,也絕不會受苦,母親都安排好了,許家次子他沒有那個膽子動你。”
時悠點(diǎn)點(diǎn)頭,“讓時嵬過來背我,吉時到了?!?p> 等在門口的時嵬聽丫頭傳了話,慢慢走入了她房中。
時悠正被母親喂著一碗荷包蛋,時嵬打眼一掃,約莫有七八個圓潤的荷包蛋,窩在清湯寡水下,時悠的唇涂得鮮紅,咬了幾口雪白的蛋皮就不再動口了。
母親還欲勸,時悠的丫頭道,“夫人,誤了吉時就不好了。”
母親這才叫時嵬過去,說道,“你摔著不要緊,但是你姐姐的腳要是落在花轎外面,我必打斷你的脊梁骨。”
時嵬蹲下瘦小的身子,時悠病了一場,尚未完全痊愈,身子比她更加瘦弱,從前她總是比時嵬潤澤一些。
她趴在時嵬背上,輕輕摟住了時嵬的脖子,“走。”
時嵬扣住她的腿,一起身把她護(hù)在了背后,“出!”叫一聲,前面的丫頭都自動避開了她。
時悠用很小的聲音問道,“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
“沒有?!睍r嵬說。
她說的是實(shí)話,就算是和她生氣,她也不會記仇,時悠對她比母親好多了,而且她很多時候并沒有落井下石,只是閉口不說,不愿為她辯解罷了。
“那日我以為我會死?!?p> 時嵬已經(jīng)跨出了內(nèi)宅,穩(wěn)步朝著外宅走,身后跟著丫鬟小廝四五人,托著食盒果物。
“大婚之日,不要說這些不吉祥的話。”
“醋醋,我真羨慕你?!?p> 時悠腳步一停,她才羨慕她呢,母親為她打點(diǎn)好一切,也為她鋪好路,不忍讓她受罪,雖嫁娶一事略微強(qiáng)迫,可也是她自己點(diǎn)了頭認(rèn)了輸。
再者,方縝那人確實(shí)依母親所言不值得托付,倘若那日時悠真的沒有挺過來,他才真正是個懦夫。
“我才羨慕你,可以嫁人?!睍r嵬說。
“醋醋,我的小妹妹,醋醋?!?p> 時嵬不知為何,只這一句小妹妹,眼淚登時落下,她脖間落下眼淚,知道身后的時悠也是哭了。
時嵬忙道,“哭花了臉,紅妝都要丑了。”
時悠說,“你幫我一次,我雖然不能立刻報答你,但你把我送上轎子后,我會給你一件你想要的?!?p> “我沒有什么想要的?!睍r嵬說。
她忍著手臂的酸疼,把時悠背在后背。
終于走到了外宅,見紅嫁衣的時悠就在時嵬背后,吹奏嗩吶的人當(dāng)即奏響,時嵬最后一段路放慢了腳步,又放慢了腳步。
聽見周圍來接親的人說,“時家八弟,不會是舍不得嫁姐,想把你姐姐困在家里一輩子吧?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周圍人一齊大笑。
時嵬忽然感覺手中被塞入了一個木牌,她正背著時悠也沒有機(jī)會低頭看手中的東西。
離花轎只有五六步遠(yuǎn)了。
時悠湊近她耳邊說了幾句話。
客人推搡著時嵬,將她往花轎那兒推,她就像是個活死人一般呆呆地把時悠送入了花轎。
半晌,送親隊(duì)伍啟程了,浩浩一列,跟著一路吹奏的嗩吶,好不喜慶。
時家別的孩子見時嵬愣在原地,不由得又推了推她笑道,“真傻了不成?”
時嵬把拳頭慢慢張開,只看了一眼急忙握緊拳頭,緊緊地握住,似乎是一眼都不想看見。
不多時,又張開了拳頭。
木牌頂上有個小小的眼兒,穿了一根紅線,時間太久,紅線的顏色都淡去不少,木牌正面刻著“長安”后面刻著“順?biāo)??!卑疾壑型苛穗y以清洗的墨,四個字猶清晰可見。
這是她送給秦毅的平安符,是她跟著祖母有一次去廟中上香,順手給他求了個平安。
她當(dāng)時還問小和尚,這平安符一定管用嗎?小和尚說,出家人不打誑語,既是平安符,如何不能保人平安?
可是,剛才時悠說……她說……秦毅早就死了。
秦毅,死了?
她說,就在她啟程去往良渚不久,秦毅的尸首就被送回了時家,聽丫鬟說,那尸身是破碎的,有人把他送了回來,可母親說,這人不是時家的人,哪里找來的,就丟回哪里去。
時嵬站在時府門口,花轎已經(jīng)走遠(yuǎn)了,送親的人也走遠(yuǎn)了,地上落了些紅紙碎片,這是包著花生和棗子的紅紙碎片,人人過來踩幾腳,早就沾了塵土。
她仰頭看著時府的牌匾還有那兩只石獅子,看了半天,才發(fā)現(xiàn)臉上都是眼淚,擦了擦不干凈。
走入了府中,正巧碰見明若離,他是外客,早就和時夫人說了不參加今日時家的大喜事,此時出來正好撞見了送姐上花轎的時嵬。
“時——”
她徑直從他身邊走過,似是沒有看見他一般。
“小八爺,天快亮了,吃些東西——”涵湘跟著她身后問道。
時嵬只是一概不理,跑得飛快,涵湘想要跟上她,怎奈留下吃酒的客人攔住了她問話。
喜宴上,處處歡聲笑語。
時夫人送走了時悠,宴會上的客人也各有時家的家叔家伯作陪,暗自藏起傷心回了房中,旁人都在吃酒,只她一人讓丫頭去煮一壺茶。
正在房中擔(dān)憂時悠到了許家不適,聽見有人猛地推門走進(jìn)來,驚得她把手中杯盞一摔,碰到了桌沿,茶水四溢。
抬抬眼皮,這放肆的人正是時嵬,自良渚回來,她的膽子比從前要大多了,也更讓她眼疼。
她竟未經(jīng)允許直接推門而入,一直走到了母親身邊。
夫人身邊的丫頭正要大罵。
時嵬指著她,“滾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