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華林起鼓
秋高氣爽,長門外成列的六學(xué)生員屏聲低頭。右學(xué)殿四下的幽草石縫間隨秋風(fēng)瑟瑟。
曠遠秋林,幾可入畫。
華林賽就開于景山右學(xué)殿外。
華林算得上是大射的前禮,從華林賽中脫穎而出的諸生將會于大射侍禮,華林的禮節(jié)雖然沒有大射繁雜,但陛下派遣宮中品官前來監(jiān)賽,也有護衛(wèi)公平之意。
進入華林正式賽的學(xué)子們挨個上前記錄名字,在華林抉單的紅冊中添上自己姓名,紅單黑子,以示到場未缺席。
前幾日華林賽揀擇,第一批實力不優(yōu)的生員早早便被淘汰。
剩下的都是六學(xué)中赫赫有名的人物,其中國子學(xué)和太學(xué)的人數(shù)自然要多些。
時嵬填寫完畢,北齋二所只剩下了季伏微一人還沒有寫,竹荊雙手遞來一只新沾了墨的筆給他。
他落筆寫下,季斐裕,低聲對竹荊言,“這里無需人伺候,你且去自行玩耍。”
除了季伏微的家仆沒有離去,其他人帶來的仆人都散在右學(xué)宮中隨意打發(fā)時間,六學(xué)人多眼雜,今日又是個大日子,這些仆人在一旁侍候難免引人注意,周遭有藏身眾人中,暗自記錄博士弟子舉止的品官。
竹荊不放心,華林賽場各色人物來往,生怕不知道其中何時就出歹人,可見其他仆人也已經(jīng)離開,他只好收起季伏微的外衣退去。
季伏微如今樹大招風(fēng),前些時候華林獨射又得了首榜,竹荊前幾日路過國子學(xué)周邊,偶聽有人笑說道,總有一日要給這個大名鼎鼎的司空獨子好一番顏色,叫他出出丑給良渚城的小姐夫人們哂笑。
第一聲鼓擊起。
觀禮的六學(xué)家眷可入場,六學(xué)生員也都已經(jīng)簽好了名冊,各自戴好扳指和護臂。
“迎賓起鼓開始,你家里來了什么人?”趙青棋問元幕。
“我哪里知道,誰愛來就來,不過最好一個都別來,凈給我添氣。”
“聽說你兄長又娶了一房側(cè)室?是刑部尚書的第六女?!壁w青棋嘖嘖,這哄女人的手段可真不是虛的,能把人家的嫡小姐哄騙走做他家的側(cè)室。
趙青棋和元幕相識十余年,從來知無不言,趙青棋也不顧故意避諱著說話。
“你又是從哪兒聽來的風(fēng)聲?”
“眉仁不才,就是消息來得快。”他抖抖肩膀自豪。
“得了,你何曾不才?!痹恢S笑,這樣私密的事他都淘得出,算得上是大才了。
“你那個新嫂,美嗎?”趙青棋問道。
季伏微見時嵬懵懵地找不著落腳地,按著她的頭給她指方向,“我們在那邊落座,你看?!?p> “哦,我沒有找啊,我只是昨晚睡覺扭了脖子,故此左顧右盼動動筋骨。”
時嵬不承認。
“行了行了,我不問,什么也不問。你那個嫂子,美嗎?”趙青棋還在堅持。
“趙眉仁,你再給我多說一句,舌頭給你拔了?!?p> “好,我閉嘴,美嗎?”臨了還問一句。
“你想找打?”
他攤攤手,“投降……”
又是一句,“美嗎?”
“趙眉仁!”
時嵬低垂粉頸,在旁不語,只是一心看著地面,兩只手抓著自己的衣角,緊緊地。
“時嵬,是不是緊張?”
她見他看穿了,心臟砰砰跳,輕輕點了一下頭。
季伏微俯身貼耳道,“別怕,我知道你在擔(dān)心什么?”
“可是萬一……”
“可還記得我告訴你的話?”
“凡事盡心盡力就好,人力和天命有時說不清誰主沉浮?!睍r嵬重復(fù)他曾經(jīng)說的話,一字不差。
“怕個毛,你就射兩箭?!痹辉跉蜈w青棋的空隙抽出時間以他的方式安慰道。
“就是……啊……就是……不用怕……我都……啊……我都不怕……你想想我射得……哦……比你好到哪里去……去你老子的,元嶺云,你再動手……我們兄弟情義就沒……啊……還打……”趙青棋護住頭一邊反擊踢元幕。
元幕終于停下按動指節(jié)打了個響指,回身對時嵬道,“后山的溪水也變冷了,下次不要往水里去,淹死了也沒人撈起?!?p> 后山溪水連接清泉,水清多魚,有時候官廚的人還會卷起袖子和褲腿,下水抓幾條魚兒給官廚加餐,無人之時,潺潺溪水加之山林群鳥鳴叫,別有一番清幽。
時嵬練箭練得疲勞至極,躺在溪水邊的大石塊上睡覺。元幕從溪水一邊蹚來,用溪水潑她,“在這里偷懶?”
“我這會子又沒課。”時嵬坐起道。
“我看看?!?p> “什么?”時嵬沒有聽明白。
他已經(jīng)拉起了時嵬的手掌,“練得真是如癡如醉,再練下去,手都要廢了?!?p> 這雙削皮嫩藕般的細長小手,用來撥動琴弦,應(yīng)該比任何女子都要勾人心扉,只可惜了是個男子。
他拉起她走到溪水邊,幽涼的風(fēng)從水邊劃過,元幕忽然閉嘴,一句話都不說,拉著她的手,張開五指。
良久,“感覺到了嗎?”
“風(fēng)從指間穿過?!睍r嵬道。
“還有呢?”
“鳥鳴?!?p> “還有?”
“茫茫山林的葉聲?!?p> “你知道這是什么?”
“是什么?”時嵬不明。
“是靜和穩(wěn)。”
“何解?”
“引弓不急,弓量其力,無動容,無作色,是為穩(wěn),調(diào)其氣息,撫其心志,是為靜?!?p> “穩(wěn)和靜?”時嵬回味。
“射術(shù),技巧頗多,門道亦繁,只這穩(wěn)和靜二字,說的是心和射的統(tǒng)一。”
“多謝師兄指點?!睍r嵬行了個禮。
今日所來,皆是貴族子弟和地方俊秀,除去皇族中人不會到來,六學(xué)一館,民間雖提起時候放在一齊,可六學(xué)和一館通常都是分開,修文館中皆是皇族中人,自然不可同世家子弟并論。
《虎據(jù)》奏響。
“還有半個時辰就要開始了,我去行個方便,元幕,去否?”
“我不去?!彼粗贿h處正向這里走來的人。
“你看誰呢?”
“喏?!痹惶鹣掳停熬褪悄愫闷娴哪俏涣〗?,我家二哥的新側(cè)室?!?p> 元殷和談依璇來了。
談娘子做了個萬福。
時嵬和季伏微趙青棋三人施以相見禮。
時嵬抬起臉,不由嘆然這個姑娘真是天姿國色,光是那雙秋水凝波的雙眸就叫人難以轉(zhuǎn)開眼睛。
趙青棋撞上談娘子的目光,耳邊一紅,果真貌美。
“季公子,有禮了?!痹笾缓图痉⒁蝗诵卸Y。
季伏微輕輕點頭,未語。
元幕見他神色殷勤,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談依璇還能回他身邊,真是月老亂牽線,蒙蔽了她的眼睛。
“這是一會兒腹饑可以充腹的菜食?!闭勔黎椭^雙手捧上,低眉看著地上元幕的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