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起,時嵬醒來,身邊并沒有季伏微,枕頭邊卻放著她第二日要穿的生服,整整齊齊疊好摞在一齊,季伏微所有的東西都是這樣整齊,她平日都是隨手放在一邊便罷了,北齋二所,除了趙青棋一個像個女人一樣愛干凈愛換衣愛裝扮,就數(shù)季伏微有些古怪,像是個不落塵泥一樣的人,揮動寬袍就要羽化而去似的。
時嵬爬起來就套衣服,怎么回事,晚了都不叫她,都走了。
“今天上午沒有課,太學的荀博士要來講時論?!痹魂H眼道。
“元幕師兄,你回來了?”
“嗯?!彼]上眼說。
“齋長和美人師兄怎么今日起得如此早?”
明未聞平日就習慣早起習讀焚香,可美人師兄賴床的毛病,沒人改得了。
元幕懶得和她解釋一大溜,他困得眼皮耷拉,半夜翻墻進來還得小心避開四門學巡邏的侍衛(wèi)。剛閉眼沒有半個時辰,聽見外面的齋仆過來請季斐裕。聽了一耳朵,說是今日臨時請荀博士講時論,上午舍生們的課也被停了。
季伏微和南齋長被請過去記錄學生行藝,平日都是找兩個上舍生做這種事,可這一次事關律法變更,特意找了兩位齋長記錄,明日還要呈給陛下入目。
這樣想來,四門學應該全體都會出動,難得的時論課,還是荀博士主持,賓客滿座是毫無疑問的。
元幕想了想,開口道,“你要去時論課,就快些,不過,可能進不去。”
“什么時論課?”
“懶得費口舌,你還是出去問一圈?!闭f完最后一句就沒有聲響了。
時嵬起來清醒一會兒,先是問齋仆要了洗漱的清水。
就在她捧水洗臉時,齋仆在一邊道,“北齋長說,叫我們不必喚你早起。時生員,今日有時論,只有上舍生出席,您可以多睡一會兒?!?p> “為什么?”
“這是歷來的傳統(tǒng)。”
時嵬從齋仆手中接過粗鹽擦牙,喝了一大口清水漱口,眼見黑壓壓的人群從身邊走過。
“哎,他們?nèi)ジ墒裁矗俊?p> 齋仆答道,“可能是想爭取去時論課的機會?!?p> “爭取了,就能去嗎?”
“不能?!饼S仆果斷。
打他能記憶的這些年,時論課極少有放外舍生和內(nèi)舍生進門的先例,只允許上舍生參與,課上論證的時例也是刑部和廷尉司保密的卷軸。
一直都擁有著特權(quán),上一級針對下一級。
上舍生之于內(nèi)舍生。
內(nèi)舍生之于外舍生。
國子學之于太學。
太學之于四門學。
四門學之于下三學。
永恒不變的壓制。
輪轉(zhuǎn)變換,這些卻沒有隨著朝代更替而消逝。
時嵬靠在門口的柱子邊眺望霧氣彌漫的遠山。
那些黑壓壓的人群又回來了,時嵬聽見有人說,要是給他們一個機會,他們能表現(xiàn)得比那些人模狗樣的上舍生更佳??粗麄兡樕系氖瑫r嵬也有些失望。
辯議時論,本就不應限制生員的級別,學屬。
既然不服,便要一爭,若是在應該放肆的時候屈服,那么應該抵抗的時機也會被自己揮霍一凈。
時嵬拍拍身上的灰塵,攔住一個內(nèi)舍生,“師兄,為何回來?”
來人低聲咒罵,“助教連讓吾等進去旁聽的時間也不給?!?p> 祖母的話在她腦中揮之不去。
“若是強行闖入,會有怎樣的處罰結(jié)果?”
“那也得闖得進去才行,直講在門口,誰有那個膽子!”
“也就是說,不一定會有處罰。”時嵬自言自語。
時嵬攔住他們,“師兄們?yōu)楹蜗胍蠒r論課?”
“我們?yōu)楹尾荒???p> 為何不能呢?
這時,眾人讓開一條路,周助教走入北齋生員之中,一時間嘈雜的聲音都消止了。
他走到時嵬面前,“是你嗎?”
“?。俊睍r嵬不解。
“從廷尉司昨日出來的北齋生員。”
時嵬點頭,“但是那命案和我們無關。”
“叫上你們北齋二所所有人?!?p> “為何?”
“這是荀博士的指令?!?p> “可那案子確與我們北齋二所無甚關系?!?p> “還是走一趟吧?!辈恢螘r,元幕紅著眼從北齋二所齋舍內(nèi)走到了眾人身后。
“師兄,可是這件事——”
“廢話這么多!”他不耐煩。
看見遠處的人,元幕招手,“喂,明若離?!?p> 他聽見元幕叫他,瞧見這邊正熱鬧,在熱鬧中心,時嵬懵懵地站在直講面前瞪著水汪汪的眼睛。
“周助教?!痹灰残辛藗€禮。
“人到齊了,那我們就走吧?!?p> 剩下北齋其他人面面相覷,不知何事。
時嵬心中不安,幾人走在直講身后絮絮說話。
“師兄,我們到底要去干什么?”
“你不是剛才還和那些人謀劃嗎?”
“哪些?”時嵬一時沒明白過來,片刻后清楚了他是聽見了她和北齋那些師兄的對話,大家都想去聽時論課。
“我其實……不是很渴望,但是,我認為只允許上舍生參加,這樣不公平?!睍r嵬堅持道。
“有什么不對,一直都是這樣,四門學是連接六學的環(huán)節(jié),上面是備受陛下青睞的國子學和太學,下面是趨于平民的律學、書學和算學這三學,學得好的不過也是給刑部、戶部這些差補缺,正兒八經(jīng)的官都算不上,撐死了是吏?!?p> 這還是元幕第一次說了這么多話,費了如此多口舌。
“未聞兄,你是如何想的?”時嵬問他。
“所見略同?!?p> 她嘆氣,“難道一直這樣,就是對的嗎?”
元幕伸手打了一下她的腦袋,“小孩子,整天想這么多,當心你長大比趙眉仁還矮?!?p> “美人師兄不矮啊?!泵髅髦槐仍粠熜职艘恢?,可比北齋好些人高呢。
微風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香氣從元幕面前掃過,他低頭看了看身邊的時嵬,好像是長高了一點。
直講將他們帶到了門外。
“北齋二所的諸生已至?!?p> “進來吧?!避鞑┦柯曇糁幸矌е鴩烂C。
這位博士年輕時候曾是律學的生員,科舉當年取得了殿試第九的名次,可是陛下并未授官于他,僅僅是讓他做了國子學的博士,外人看來,未免大材小用。
“北齋二所,元幕,元嶺云”
“北齋二所,明若離,未聞?!?p> “北齋二所……”她還沒有說完,就聽見自己的名字從別人嘴里冒出來。
“時嵬?”
她抬頭一看,竟然是正位之上的荀博士。
“正是弟子?!彼琶Φ拖骂^恭敬道。
“你是小個子,就坐到……第一排……那里?!避鞑┦恐钢谝慌耪虚g的空位說。
時嵬眼睛、鼻子、耳朵,都懷疑自己沒有理解博士的話。
明德堂中三十多位上舍生直勾勾地盯著時嵬他們幾個。
“你們兩個大個子,坐到后面去?!彼们檬种械牧鴹l枝。
“是。”元幕倒是一改前面的懶頓頓,只是眼睛因為休息不足,仍舊紅通通。
時嵬隨意看了四周,發(fā)現(xiàn)明德堂兩邊各有一個人持筆記錄,其中一個就是季伏微。
“你怎么還不坐下?”聲音中帶了慍怒。
“是?!睍r嵬急忙道。
她看了季伏微幾眼,他也沒有望向她,好像不識她一般,時嵬撇撇嘴,立即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