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六學(xué)一館
數(shù)月炎熱,良渚城內(nèi)外清水干涸,只有幾口舊甜水井還未竭,這幾日,水井周圍的沿街住戶都會在門口的桌子上擺一壺?zé)^晾涼的清水。
一個滿臉絡(luò)腮胡的屠夫從桌邊走過,喉嚨干渴,他徑直走開,連那壺把都沒有正視一眼。
非是他不渴,可他寧愿多走幾步回家也不喝這里面的一滴水。
良渚城中,連孩童都知這是為誰而備。
六學(xué)一館的生員。
正是六學(xué)一館的開學(xué)時節(jié),來自四州四郡的學(xué)子紛紛往良渚城趕來,他們首先要到城中元影門西的明堂領(lǐng)取生牌,在明堂后門的凈衣室清洗身軀,焚香拜上九下九天地諸神,換上一身六學(xué)飾裝。
良渚東街龜坊。
因這幾日六學(xué)的生員齊聚良渚,幾條有名的街道上每日都開盛會,各色的商品、衣物、冰雪食物沉沉擺在攤位上。良渚城中有幾分樣貌的女子也在這個時候踏出閨房,各樓各閣的“粉娘”也手握撲螢扇,半遮秀容而出,見到有些形容的生員們,留下個輕佻的魅眼悠然而去。
四下蟬鳴,時嵬額間的豆汗不斷地流下,她沒有帶來書童,六學(xué)不允書童侍者入門伴主,其中自有齋仆服侍。
眼前就有一家售賣冰雪的攤子,時嵬掏出錢袋數(shù)了又?jǐn)?shù),還是把那幾錠銀子放回了錢袋。
這不能亂動,得留作齋用錢,回頭燈脂錢和爐炭錢都要從里面扣除。
她感覺眼前總是有小蟲飛來飛去,臉上的汗水干了又出,渾身的衣服都汗透了,這生服雖是夏時衣物,可也有三層,分別名為,常思之,常釋之,常省之。
大太陽曬得人幾乎站不穩(wěn)。
忽然一只大狗,吐著濕噠噠的黑舌頭從人堆里擠出來,時嵬嚇得頓時渾身發(fā)冷,一身熱汗都涼了,退了幾步拔腿就跑,那大狗見勢欺人,追著她就跑。
身邊的人男男女女都笑開了,就在時嵬以為要被它咬掉一塊肉的瞬間,一個人擋在面前,她來不及多想,抓住那個人的衣擺就躲在他背后,不停地重復(fù)道,“我怕,我怕!”
時嵬聽見這人低語,說了聲,“去。”
那狗接著灰溜溜跑走了。
她不知怎么稀里糊涂就摟住了面前這人的腰,順勢把兩只手都貼在了這個人的身上,摸到了他結(jié)實的身子。
這人道一聲,“已經(jīng)走了?!?p> 時嵬還不到他的肩膀那么高,松開手仰頭看著他的后腦勺,“多謝兄臺?!?p> “無須多禮,舉手之勞罷了?!?p> 他轉(zhuǎn)過身對時嵬從容說道。
一張俊秀皎潔的臉龐映入時嵬眼簾,時嵬目光向下轉(zhuǎn)動,看見了他的喉結(jié)。時嵬不由自主摸了摸自己的脖頸,清清嗓子道,“今日小生還要趕去齋舍(六學(xué)寢室),不然定要持盞答謝。”
他看了看時嵬的生服,質(zhì)疑道,“兄臺是六學(xué)的生員?”
“正是,難道兄臺也是?”可是他并未著六學(xué)生服。
“是,我看兄臺年紀(jì)不大,怎么不帶著書童陪同?”
“啊,是我母親說,六學(xué)不準(zhǔn)帶書童伴讀入內(nèi)?!?p> “去歲,這一條已經(jīng)廢除,可帶一個伴讀,伴讀住在齋仆房內(nèi)?!?p> “我……我不知道這個?!?p> “公子?!币贿呌腥撕艉?。
等他到了他們前面,先給這個男子行了個禮,“抽策已結(jié),小人把策條放入了這個匣內(nèi)。”
男子打開匣子,絲帛展開,心里有個底。
“好熱?!睍r嵬盯著三步遠(yuǎn)外的冰雪鋪說。
還是個小孩子,見到冰雪就走不動道,剛才還急著去齋舍簽到。
“這天確實是熱,在下想要去買一份冰雪,兄臺可要一同前去?”
時嵬搖搖頭,片刻圓圓的杏眼眨了幾下,又說好。
剛才他畢竟幫了她,請他吃一份冰雪也算不得什么。
他看出了時嵬的心思,低聲一笑也不多解釋。
“櫻桃汁?!睍r嵬指著一小桶紅色汁液說。
沽夫這雙手,冬天為酒鬼沽酒,夏天為六學(xué)學(xué)子沽果液,來往客人諸多,今日這兩個可算是人中龍鳳,一個皎皎玉顏,流光爍爍,君子之相,另一個絳唇皓齒,頗有女容之感,他勾了半盞揮手一灑,倒在白花花的冰雪上。
“這位客官呢?”
“梨汁?!彼⒉幌蝉r艷的顏色。
時嵬用木勺子舀了一大口給他,把櫻桃汁粘著的地方都給了他,“這樣你就能吃兩種味道了?!?p> 倒完,時嵬想起母親的囑咐,有些尷尬,她忘了問他是不是喜歡櫻桃,母親說,不要同別人親熱得快,要保持距離,做個穩(wěn)重的人,更不應(yīng)以己之喜推他人之喜,以己之惡推他人之惡。
幸好,他是個平易近人的男子,把他給他的冰雪都吃了。
“還沒問閣下尊名?對了,我姓時,單名嵬,上山下鬼,十四歲,離耳郡人士,因為年歲小還沒有表字?!?p> “在下季斐裕,字伏微,十九,主家就在良渚城內(nèi)。”
時嵬坐定看他,這人像個官宦大家子弟,這通身氣魄,雖然衣著簡樸,仍遮不住派勢,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坦然,可能也是基于背靠世家品階的不凡。
果然,良渚城中寸金寸土,他見到的人也是非富即貴。
時嵬刮完了最后一口冰雪,把木勺子放入碗中,“等我一下?!?p> 她走到柜臺前,把荷包打開,“一共多少文?”
沽夫搖頭,“剛才那位客人已經(jīng)結(jié)清?!?p> 時嵬忽覺不好,回頭一看,果然已經(jīng)不見那人的蹤影。
她找了一會兒,確定季伏微已經(jīng)走遠(yuǎn)了,懊惱不已,早知道一開始就應(yīng)該結(jié)清。
欠人人情并不好。
季伏微和侍從慢慢走,半個時辰后到了修文館前,今日修文館的人請他前來為插花給生點(diǎn)(打分)。
侍從竹荊還在抱怨剛才路上發(fā)生的事。
本來正走著好好的,有人撞了竹荊一下,他手中的箱子滾落在地上,等他趕上公子身邊,季斐裕打開匣子,匣子中的絲帛雖然還在,可已經(jīng)不是原來的那一條。
這意味著有人盜了他的絲帛,將會代替他接管他本該管理的齋閣。
六學(xué)規(guī)定,所有生員分為上舍生、內(nèi)舍生、外舍生。六學(xué)又分為國子學(xué)、太學(xué)、四門學(xué)、律學(xué)、書學(xué)、算學(xué),根據(jù)父輩官階不同劃分,國子學(xué)是三品以上官僚子弟就讀,接下來依次是五品以上、七品以上,至于律學(xué)、書學(xué)和算學(xué)都是八品或者庶人就讀的學(xué)院。
國子學(xué)的博士每一年都會派去國子學(xué)中的上舍生,通過抽策前去管理其他學(xué)院的新生員,如果不幸抽中難以管理的齋閣,往后出了大事都是上舍生的責(zé)任。
一定是有人提前得知了所管理的齋閣是個麻煩,所以偷了他的,到時候他只能挑那個人的。
危余
算是《鳳狼斗》后傳,因為是宇文訣在位時期,六學(xué)一館發(fā)生的故事,架空歷史,但是也匯合了各個朝代的科舉制度和古代國立大學(xué),太學(xué)、國子學(xué),都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