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一早天不亮,就被噼里啪啦的鞭炮聲吵醒,勞累一年的人們從今天起開始進(jìn)入過年模式。
我起來的時候,看到二嬸和二叔已經(jīng)在忙碌著了,二叔起床很早。
二叔現(xiàn)在也開始做生意了,做的是蔬菜種子,二叔說,我們老家是北方著名的蔬菜種子繁殖基地。
東北很多客商到了夏天會匯集到這個小縣。購買自己所需的蔬菜良種。
二叔關(guān)于早起有句話很形象,“人家大清早在你門口放個大元寶,你在家睡覺不起床看不到,就被別人撿走了,財神找上門也跟你沒關(guān)系?!?p> 所以,在二叔的影響下,幾個孩子起的都很早,除了歲數(shù)還小的小順比較貪睡。
二嬸已經(jīng)在制作祭品,往灶王爺前擺。灶王爺是一張木版年畫,從集上請回來的。
辭灶這天貼到家里的鍋灶邊最顯著的位置,然后供上小香爐,里面插著三根香。
香爐后邊有二嬸自己做的幾樣祭品。
一碗大黃米飯,中間上面插了幾片青菜葉,葉子向碗外綻放著。葉子中間擺了幾塊糖瓜,當(dāng)做果實。
一碗肉塊,基本是半熟的,供養(yǎng)完灶王爺,家里人可以熱熱再吃。
還有一碗魚,是不大的鯉魚,也是煎的兩面金黃,其實里面也還是生的。供養(yǎng)完了,也是家里人熱熱吃。
擺放完畢,香也上好了,二嬸很心誠地兩手合十,放到額頭,鞠躬拜了幾拜,然后口中念念有詞。
最后一句是“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
祭拜完畢,二嬸回頭看見我在好奇地看,笑著說,“海超,你們那里沒這個吧?這都是些老迷信?!?p> “嗯,頭次看見,挺有意思?!?p> “今天灶王爺上天匯報工作的日子,讓灶王爺多吃點好的,還有糖瓜,嘴上甜,多說點好的?!倍鸷苷J(rèn)真地跟我介紹著。
“老家過年規(guī)矩多,這方面跟城市不一樣吧?”二叔從院子里進(jìn)來拍打著身上的雪花。
“下雪了嗎?”二嬸看到二叔拍打雪花片問道。
“嗯,是,剛開始下,”二叔答道,“下點好啊,瑞雪兆豐年!”
“嗯,幸虧咱大哥昨天回去了,不然今天下雪,路上太危險。”二嬸慶幸地說。
“煙海不知道下不下雪,”我心里一邊想著,一邊走到大門口,透過窗戶往外看。
院子里已經(jīng)有了薄薄的一層雪,麥秸草的房頂在白雪的襯映下倒有了些童話里小屋的感覺。
雪花在與寒風(fēng)共舞,越下越大,越下越密,感覺有個白衣影子在我眼前舞動著。
時而翹起腳尖轉(zhuǎn)動,時而抬腿一字跨越,腳背繃直,沒有了坡跟涼鞋,只有肉色短絲襪。
“海超,睡得怎么樣?!?p> 我打了個冷戰(zhàn),醒過神來,轉(zhuǎn)頭一看,是堂兄在我身后。
“大哥,我睡得挺好,挺暖和,早上放鞭時醒了,”
“嗯,今天過小年,老家比較注重儀式,老規(guī)矩多,哪天放鞭都有講究?!碧眯致龡l斯理地解釋說明。
“城市里還都忙著上班,可能今天沒有放鞭的吧?”
我想了想說:“好像也有,但小年沒有這么整齊劃一,好像每家每戶都約定好了,此起彼伏?!?p> “第一次回來過年吧?”堂兄笑著問,“沒記得你以前過年回來過。”
“對了,大哥,咱們家沒電視,沒法看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吧?”我想起一件挺重要的事。
“咱家沒電視,不過夏叔家里有,我們可以去他家看。”堂兄跟我介紹。
“夏叔跟咱家啥關(guān)系?看著跟我二叔和我爸都很親?!?p> “這個你就不懂了,我們這個村從祖上說,都是一家人,不過得推上去十幾代?!?p> 堂兄沉思了一下繼續(xù)說:“我算了算,夏叔應(yīng)該跟咱家老人,就是我們的父輩正好在五服上?!?p> “五服是個什么意思?”我不解。
“你一點不懂,這解釋起來就復(fù)雜了,我想想怎么跟你說?!碧眯肿聊ブ?。
“爹,怎么算一服?”堂兄轉(zhuǎn)頭求助坐在八仙桌旁抽煙的二叔。
二叔抽了口煙,徐徐吐出來,胸有成竹地說,“說起這個。你們就不懂了?!?p> “這個服啊,就是一代人,親兄弟就算一服,叔伯兄弟算二服,堂叔兄弟全三服。”
二叔說起來滔滔不絕,“你和海超就算二服,僅次于親兄弟?!?p> “那我們離五服還遠(yuǎn)著呢,”我笑著對大哥說。
“你和俺大爺跟夏叔是五服上吧?”堂兄繼續(xù)問著。
“我想想啊,上歲數(shù)了,”二叔考慮了一會說,“對,是五服。正好在五服上,所以說還是自己門里人。出了五服就遠(yuǎn)了?!?p> 我還說對了,”堂兄笑著對我說。
“我還是稀里糊涂,”我搖搖頭說。
“嗯,你不在家,不明白這些,其實也無所謂,你知道你大哥,小義,小順?biāo)麄兪悄阕约盒值芫托辛?。”二叔干脆地說到。
“海超,你真想搞明白,等三十俺爹把家堂請好,對著上邊的祖先講給你聽,一看就明白了。”堂兄想了個好辦法。
“對,到時照著家堂找,就找清楚了。”二叔也贊同。
“什么是家堂?”我第一次回老家過年,對老家的風(fēng)俗習(xí)慣絲毫不懂,問題太多,自己都感覺跟個二百五似的。
“嗯,家堂呢,就是過年家家戶戶要掛在堂屋的,上面寫著自己家里故去的老人和上去多少倍的祖先,意思是請祖先們一起回家過年。”堂兄還是很耐心地跟我解釋。
“對!就是你大哥說得這個意思?!倍遒澩a(bǔ)充,“就是把老頭子們都請回家來一起過年?!?p> “三十往回請得放鞭放爆仗,吃餃子,過了初二就跑過完年了,往出送也得放鞭放爆仗?!倍逡步又f。
“以前到了年三十,我那小時候,你爺爺一晚上都不睡,不能睡,就坐在我現(xiàn)在做的這個位置,每兩個小時,升升香,燒錢紙?!?p> “我爺爺怎么不睡覺???”我納悶地問道。
“請老頭子們回來過年,得陪著過年,不能睡。所以說,得坐一晚上。”二叔說。
“唉,以前過年也不容易?!蔽覈@到。
“現(xiàn)在規(guī)矩少了,困了就睡了,我也不是太講究。心里有就行了?!倍宕蟠筮诌值卣f。
“等到了三十再好好跟你講!”二叔加了句。
我心里開始期盼起大年三十了,等著過一個與以往不一樣的年。
五十四
年邁著踏實的腳步一天天走近了,辭灶過后,每天家里人都忙得不可開交。
二叔開始和小義忙著趕不同的集,準(zhǔn)備魚、肉、鞭炮、蠟燭、香紙,春聯(lián)等各種年貨。
二嬸跟英姐在家坐鎮(zhèn),忙著炸魚、炸藕盒,炸茄盒、蒸饅頭……
堂兄和我打掃家里內(nèi)外衛(wèi)生,掃塵,小順給我們打水遞抹布,打下手。
陰歷年歷翻到了最后一頁,大年三十醒目地展現(xiàn)著,提示著人們,中國人一年中最重要的一天就要到來了。
通紅的大年初一就要掙脫著一年的束縛,噴涌而來。恨不得把整個世界染成紅色。
大紅的對聯(lián)昨天已經(jīng)貼好了,過年的喜氣越來越濃了。連豬圈的門和門楣上都貼上了“六畜興旺”和一個大大的“福字”。
真是普天同慶了。
今天三十了,二叔和小義沒再出門,都安心在家等著過年了。
二嬸和英姐一早就在忙著切菜、剁肉,準(zhǔn)備下午包餃子。
我正和小義說著話,堂兄在里屋看書,二叔在東屋戴著眼鏡,撥打著算盤,正在結(jié)賬,結(jié)算一年的收入。
看樣收入不錯,令二叔滿意,二叔滿臉帶笑,一邊摘下眼鏡一邊掀開門簾走出來,手里掐了兩盒看長短是過濾嘴的紅盒香煙。
“過年了,抽盒好的”二叔高興地說,“這還是你爸爸給我的?!?p> 二叔把香煙放在桌子上,很仔細(xì)地拆封,抽出一支,小義已經(jīng)拿出一根火柴做好劃火的準(zhǔn)備了。
看二叔把香煙放嘴上了,小義的火也到位了。
二叔點著,深吸一口,“這好煙就是好抽,是香!”
二叔吐出一口煙,嘆道,“但就是不抗抽啊,勁太小了。”
我從桌上拿起香煙一看,“牡丹”,國營上海卷煙廠出品。
“老大,明理?”二叔想起什么,叫著堂兄。
“爹,啥事?”堂兄拿著書從西屋走出來。
“準(zhǔn)備準(zhǔn)備上墳的東西吧,多卡點紙錢,”二叔安排著,“你是老大。這活應(yīng)該你辦,今年海超也在家過年,多準(zhǔn)備點,孝敬祖先的也有他的一份心意?!?p> “好,爹,我馬上辦?!碧眯执饝?yīng)著,轉(zhuǎn)頭跟我說,“海超,來長長見識,幫我一起準(zhǔn)備?!?p> “好,大哥,我正想看看?!蔽一卮稹?p> 我跟著大哥走到院子的南屋,南屋是大黑驢的臥室兼起居室。大黑驢正在悠閑地嚼著草,看見我們進(jìn)來好像愣了一下神。
估計也是在想,都大年三十,還要出去干活嗎?
我抬手跟大黑驢打了個招呼。,大黑驢好像懂了,仰天長嘯:嗷~呃啊,呃啊,呃啊……
南屋有三間大小,西半截歸大黑驢,東邊堆了些草料,麻袋,農(nóng)具之類。還有一些鞭炮,香紙。
堂兄伸手提了一捆,說,“海超這算你的孝心?!?p> 我伸手接過來,堂兄自己又拿了一捆。
直到回了堂屋,還聽見大黑驢在南屋歡快地叫。
堂兄把香紙放在地上,把繩子解開,從東屋二叔的舊寫字臺柜子里找出來一塊舊布包著的東西。
打開看,是兩個很硬的木頭做的圓柱體木卡子,一大一小。
我拿過小的放在手上,很光滑,不知用了多少年了。木制很硬。
倒過來,看底部,刻著一個方口圓銅錢的模子。
另一個大的有點像棒槌,堂兄已經(jīng)拿著大的了,然后跟我示意要過去那個小的。
見堂兄從那一摞紙的最上面拿出一小摞,放在地上,然后用帶銅錢模子那個塊木頭,豎放在燒紙的一個角上,然后用另一個棒槌開始很認(rèn)真地敲打。
一邊敲打,一邊挪位,一個接一個的銅錢就印在了紙上,直到整摞燒紙都印滿了。
然后,堂兄又把卡子橫放在紙上,開始摁著轉(zhuǎn)。
也奇怪,燒紙很聽話地轉(zhuǎn)著圈地分開了均等的距離,堂兄轉(zhuǎn)了幾下后,上邊的一半基本轉(zhuǎn)成了幾個螺旋的圓圈。
堂兄一邊做著,一邊說,“海超,好好學(xué)著,下邊換你?!?p> “好,”我答應(yīng)著,一邊目不轉(zhuǎn)睛地學(xué)習(xí)著。
“我們是在現(xiàn)場印鈔,給老頭子準(zhǔn)備過年資金?!碧眯钟哪卣f。
看轉(zhuǎn)得差不多了,堂兄放下卡子,開始四五張一小打,對角折起來,放一邊,知道把轉(zhuǎn)成圈的都疊完。
然后又開始印制下邊的,“學(xué)會了嗎?海超,這是絕密造幣技術(shù),一般人我不教給他?!碧眯直M管說話慢條斯理,但很幽默。
“讓我來吧,大哥,我試試。”我感覺看得差不多了,就接過來,自己開始印。
但看起來容易,做起來真是個技術(shù)活,不是棒槌砸在手上,生疼,就是把卡子打歪了,沒印好。
然后轉(zhuǎn)圈的時候,燒紙也不那么聽我話,轉(zhuǎn)不起來,就算轉(zhuǎn)了一些,也不是均勻的距離。
堂兄笑著說,“這技術(shù)不好掌握吧?”
我尷尬地笑著。
“行了,我來吧海超,你有這份心就好了,老祖宗們都收到了。”堂兄笑著說。
“好吧好吧,”我雙手合十,也學(xué)著二嬸的樣子念叨了幾句,向祖先們表示歉意。
堂兄干活是利索,熟練地卡著。轉(zhuǎn)著,疊著,不一會就把兩捆燒紙都疊好了。
二叔這時拿過來一個帶蓋子的木頭盒子,我看里面放了一個小酒壺,對堂兄說,“別忘了拿香,再拿個籃子都裝一起吧?!?p> 二叔笑著對我說:“怎么樣海超?學(xué)到東西了吧?老家過年有意思吧?”
“嗯嗯,挺好的,有過年的氣氛,感到了歷史的厚重和文化的傳承?!蔽一卮稹?p> “對!老家過年規(guī)矩多,咱們中國人祖祖輩輩就是這么過年的,就是這么傳承下來的,里面確實蘊(yùn)含著很多傳統(tǒng)文化?!?p> 我贊同地看著眼前的二叔,教師形象更加清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