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
原本司馬謙怒氣沖沖地就要發(fā)作。懟天懟地慣了,脫口而出幾乎成為習(xí)慣。更何況剛剛有點被當(dāng)猴耍的感覺。
也許有些觸景生情,此時他看到沉默不語,一臉嚴(yán)肅的毛建力,不自覺地聯(lián)想到父親。想到自己曾經(jīng)一次次與父親對抗,說話不經(jīng)腦子,隨意傷人的場景。
怒氣瞬間消散,悲傷和懊惱充斥心間,司馬謙黯然地?fù)u搖頭,“沒事。謝謝你的關(guān)心?!?p> 畢竟身在武漢,誰會沒事認(rèn)識個HUN省的主治醫(yī)生呢……
自己莫名其妙抱有希望才是腦子有坑。
司馬謙自嘲地想,不再說話,靠在邊上的椅子上,閉上眼睛。
毛建力有些愕然,甚至有點受寵若驚。刺兒頭剛剛還懟天懟地,這會兒卻如此克制懂禮貌。
就跟前幾名考個九十分,老師會痛心疾首地批評他退步了。倒數(shù)幾名突然考了個八十分,老師有時候都快流下激動的淚水。
他想安慰點什么,但又覺得說什么其實都很徒勞。起身挪到司馬謙旁邊的椅子上。中間隔著個小茶幾。思量又思量,才開口說道。
“床上睡會吧?!?p> 卻發(fā)現(xiàn),司馬謙已經(jīng)坐著睡著了。正打著小呼嚕。
這孩子恐怕累壞了。
毛建力嘆了口氣。
這孩子終歸跟自己的親孫子差不多算一般大。只是孫子從小教育得彬彬有禮,溫和得體,從不胡作非為,很少調(diào)皮搗蛋。
有時候感覺太懂事了,跟自己太客氣,顯得疏遠(yuǎn)。像跟司馬謙這般針鋒相對鬧別扭,挑戰(zhàn)權(quán)威的時候一次都沒有過。
他正想著,春春抱著一床被子,手里還攥著根充電線走進(jìn)來。
春春進(jìn)門看到大爺爺坐在椅子上有些意外。正要說話,卻見大爺爺豎著食指比劃在唇邊,表情嚴(yán)肅,“噓~”
她偷偷瞧了瞧司馬謙,心領(lǐng)神會地點頭。走到跟前,輕手輕腳地幫忙蓋好被子,四角都掖了掖,防止被子滑落到地上。再又小心翼翼地拿過手機(jī)充上電。
毛建力看著,沒有說話。
剛剛也許有點想多了。
春春和自家孫子一樣是個乖巧懂事、有禮貌的女孩子。對待司馬謙的周到也許只是出于感激和正常待客之道。
“大爺爺,要不要我扶您去睡?”
少女大大的杏眼里血絲分明,帶著掩飾不住的倦意。
“你不用管我。去隔壁躺會吧。天啊……馬上又亮了?!泵φZ氣神態(tài)帶著傷感。
沒想到這么快就到了這一天。兄弟三人有一個先走了。
“好的。大爺爺,您有什么事就喊我。我就在外面客廳。”春春小聲說道,生怕吵醒了司馬謙。
“好?!泵φf完,也閉上了眼睛。他其實也很困了。突然又重重悶哼了一聲。原來不小心動了崴了的腳踝。
“大爺爺?”
春春剛走到房門口,扭過頭。
“沒事。你去睡吧。”
毛建力淡定地說。
春春狐疑地打量了下大爺爺,目光短暫地停留在他姿勢別扭的小腿上,默默地走出房間。
毛建力再次合上眼睛。他不是那種矯情的人。何況扭到腳這種,不是什么要命的毛病,多休息幾天,總會慢慢好起來。
不一會兒,聽到動靜。睜眼一看。春春把沙發(fā)配套的軟凳子搬到了他面前,又在上面墊了個厚厚的靠墊。
“大爺爺,你把腳擱這上面。”
“喔。辛苦你了?!泵ο胍矂幽_,感覺使不上力。春春仿佛會讀心術(shù),立即蹲下身,幫忙把腳細(xì)心地抬上去。
當(dāng)整只腳觸碰到軟綿綿的靠墊,安穩(wěn)下來時,毛建力發(fā)自內(nèi)心地很感動。
心想,春春到底是大學(xué)生,懂事會做人。哪怕弟弟走了,以后兩家的晚輩們還是要多來往。
不能再像以前那樣,由著媳婦性子,只跟媳婦那邊親戚來往。再怎么說,兒子跟自己姓毛,入了族譜,總歸是毛家的孫子。年輕時候想奔前程沒辦法。如今老了,血脈親情還是不能丟。
“春春,你在大學(xué)還適應(yīng)嗎?有沒有什么困難?”
“還好?!贝捍红t腆地笑了笑,語氣坦然而平靜,從羽絨服口袋里掏出一瓶正紅花油,“大爺爺,我?guī)湍闳嘞掳???雌饋砟[得很厲害。紅花油比百花油效果要好點?!?p> “嗯。放著我自己來吧?!?p> 毛建力點了點頭,難得露出慈祥的笑容。
這么多年,他見得多的想著各種法子找他幫忙的。媳婦那邊之所以總限制他跟這邊來往,就是怕這些窮親戚聽說自己有個一官半職就提亂七八糟的要求。
像春春這樣委婉拒絕幫助的幾乎沒有。很有些不卑不亢的意思。他對侄孫女的評價又高了很多。
“沒事。以前爺爺腳崴了,我也幫忙揉?!贝捍荷裆届o。
不等毛建力再說什么,春春就側(cè)身坐在邊上的椅子上,小心地替他脫掉襪子,抹上紅花油。一圈一圈地細(xì)細(xì)地輕輕地揉捏著。
空氣里滿是紅花油那種特殊的刺鼻氣息。
揉著揉著,想到了從小到大爺爺給她帶來的各種回憶。
其實她沒有幫爺爺按過腳踝。倒是小時候瘋玩扭到腳時,爺爺不僅馱過她,還幫她抹草藥治腳傷。
春春沉浸在回憶里,有些黯然,眼里濕漉漉的。
同樣沉浸在回憶里的還有毛建力。他以為春春說的是真的。
因為小時候的弟弟實在太淘氣了。上房揭瓦這種事沒少干,腳也沒少扭。
印象中,當(dāng)年放學(xué)后弟弟經(jīng)常一瘸一拐地回家。老母親最常說的就是“你弟腳扭了,你幫他用熱毛巾敷一下”。他總會一邊揉捏著,一邊數(shù)落弟弟沒事惹事,嫌棄弟弟煩。有時候如果弟弟頂嘴,他還故意把手勁用大些,捏得弟弟哇哇叫。
親人離開以后,最開始往往有點懵。
往往無意間看到了一個舊物件,經(jīng)歷了一個舊場景。讓人總想起曾經(jīng)與那個人點點滴滴的回憶。
無論當(dāng)初的回憶是開心的,還是痛苦的,可只要想起來,就會異常地心痛。
如果帶著些遺憾,還有些沒來及說的話,沒來得及做的事。一切都處于倉促結(jié)束的狀態(tài)。帶著無數(shù)個“如果當(dāng)初”的假設(shè),這種難過往往更扎人心。
“好了。感覺好多了。”毛建力對春春擺擺手,聲音有些沙啞。他努力克制住情緒,“我想睡會。你也睡會吧?!?p> 春春從思緒里抽離出來,愣了一下,抬起頭,眼睛紅紅的,臉上有淡淡的淚痕,“哦。那好。大爺爺您睡會吧?!?p> 說完,又簡單處理了下,幫忙穿好襪子。
毛建力的整個腳都熱乎乎的竄著暖流,心里也隨之熱乎乎的。
血緣這個東西。大概是永遠(yuǎn)割不斷的。
人老了,又會跟年輕時候感觸不一樣。
“春春,謝謝你。等疫情好了,多來大爺爺家玩。秉衡在武大讀書。你們都是一家人,又年齡差不多,你們要多交流,多聯(lián)系。我回頭讓秉衡微信加你?!?p> 說著說著,不知怎地,毛建力感覺有鼻涕水進(jìn)了嘴里。
“好?!?p> 春春點了點頭,順手把房間里的燈關(guān)了。
黑暗中,有人微微睜開眼睛。
其實從春春給蓋被子起,司馬謙就醒了,一直沒有再睡著。
故意把呼嚕持續(xù)地打得節(jié)奏和音量都恰到好處,也是個技術(shù)活和體力活……
神仙桃桃
不好意思,前面幾天比較忙。繼續(xù)更新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