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志文動了動嘴唇，發(fā)現(xiàn)很多話還是說不出口。他依稀記起來朱顏說她母親心臟不好，有先天性心臟病，一著急就會昏厥。

　　“伯母，我可以跟伯父說兩句嗎？”

　　“有什么事情不能跟我說？顏顏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怎么會比預(yù)產(chǎn)期提前這么多？”

　　林小茹心里咯噔一下，感覺很不好。她總感覺朱顏和鐘志文有什么事情瞞著她。要知道今天正月初四，比顏顏告訴她的預(yù)產(chǎn)期提前了十七八天。一般來說，第一次生孩子只有推后的，哪有提前這么多，都不知道算不算早產(chǎn)了。

　　“伯母......”

　　林小茹聽鐘志文一口一聲“伯母”本身就很別扭，加上這吞吞吐吐的口氣，讓她更加生氣：“鐘志文，到底出什么事情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瞞著我們？”

　　她的心中猛地一下想到了最壞的情況，只感到胸口一痛，臉色蒼白，站都站不穩(wěn)。

　　“小茹，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剛剛不是還說一切都好，母子平安嗎？”朱琪沖過去扶住了媳婦，搶過來手機，對著電話大吼了一句，“到底怎么回事？！把顏顏媽都嚇暈了。”

　　“伯父。顏顏她......”

　　鐘志文鼻子一酸，眼中有了淚光。他決定說出來，瞞也是瞞不住的。如果要怪就怪他吧。

　　孩子雖然不是他的。但很多事情都是因他而起，發(fā)生的一連串的反應(yīng)。造成現(xiàn)在如此種種，有自己很大一部分責任。如果不是因為在醫(yī)院工作，朱顏也不會感染；如果不是因為自己一時沖動，朱顏也不會早產(chǎn)出現(xiàn)生命危險乃至失去了子宮。

　　朱顏父母怎樣對他，怎么罵他指責他，乃至懲罰他，都是罪有應(yīng)得。

　　“快說。別墨跡！張嫂，張嫂！快過來，把小茹的丹參丸拿過來?！毖垡娏中∪慊柝蔬^去，朱琪急得連連喊家里的保姆張嫂幫忙拿丹參保心顆粒。

　　“伯父，今天發(fā)生了很多事情。一時半會也說不清。您先做好心理準備?！辩娭疚念D了頓。

　　“到底什么事？你和朱顏感染肺炎了？”

　　朱琪怒氣沖沖，腦子嗡地一響，不敢想象電視里的事情可能出現(xiàn)在女兒身上。

　　“顏顏可能怕你們擔心，一直沒有告訴你們我和她都感染了非冠的事情。另外，我母親她......她早上去世了。顏顏她此時在婦幼醫(yī)院住院治療，我在另外一個醫(yī)院住院。孩子一切都好。醫(yī)院里面都會幫忙照顧的?！?p>　　鐘志文的聲音越來越小，哽咽著。想到這一切，悲從天來，情不自禁，眼角有淚滑落。

　　這道消息，如晴天霹靂炸響，擊碎了朱琪這幾天來的自欺欺人。

　　朱琪的母親常年吃齋信佛，他本人也一直樂于助人，行善積德，資助湖南大學(xué)貧困學(xué)生。除了曾經(jīng)包養(yǎng)過一個女大學(xué)生還逼迫人家墮了胎，他自問沒做過什么傷天害理的事情。

　　怎么會這樣？！

　　“你剛剛說你母親去世了？”

　　“嗯?！?p>　　“因為肺炎？”

　　“嗯?！?p>　　“顏顏她到底怎么樣，能治好吧？”

　　“應(yīng)該能。”

　　“什么叫應(yīng)該？你是一個醫(yī)生，什么叫應(yīng)該？！她是不是你傳染的？”

　　“可能是?！?p>　　“還可能是？！你tm還是不是個男人。有沒有點擔當！你是呼吸科醫(yī)生，之前完全沒有發(fā)現(xiàn)疫情嗎？不知道朱顏是個孕婦要重點保護嗎？”

　　“對不起。很多事情，我真的無能為力。也真的很抱歉。是我沒把顏顏照顧好。真的對不起。”

　　鐘志文兩腿發(fā)軟，幾乎要從靠著的墻壁上滑下去。他除了“對不起”，也不知道該對朱顏父母說什么才好。

　　“抱歉？這會說這個有用嗎？你趕緊想想怎么辦吧！你不是醫(yī)生嗎？找找關(guān)系，一定要照顧好顏顏，把病治好！千萬不能有事。聽到?jīng)]有？她從小沒受過苦，現(xiàn)在又在月子里面，你什么時候都要讓著她，順著她。聽到?jīng)]有？！唉。真是的。干嘛非要找個醫(yī)生。真是！”

　　朱琪氣得肝都疼了，懶得跟鐘志文繼續(xù)說，把電話掛了扔進沙發(fā)里。從張嫂手里接過綠色的小葫蘆瓶，倒出六粒來，小心地喂進林小茹的嘴里。

　　林小茹幽幽醒轉(zhuǎn)過來，剛睜開眼就一把抓住朱琪的手。

　　“顏顏怎么樣了？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瞞著我們？”

　　“顏顏她還好。鐘志文他母親去世了。所以暫時先在醫(yī)院住段時間。”

　　朱琪和鐘志文做了同樣的選擇，他們說了實話，但都只說了一部分的實話。把那些一時沒有好的解決辦法，沒有結(jié)果的事情，先隱瞞下來。

　　林小茹一時愣住了。雖然她不喜歡這個很強勢的親家，但也絕對也沒有想到她就這樣沒了。

　　“老公，你說的是真的？”

　　“真的，今天早上。所以之前他很低落?！?p>　　“所以他吞吞吐吐為這個？但怎么會這么巧？他母親早上去世了。顏顏早上生孩子。那鐘志文到底陪著他媽還是顏顏？你說會不會有什么內(nèi)情??？”

　　林小茹總覺得哪里不對勁。這世界上哪有這么巧的事情。當然作為母親，自私的天然本性，讓她希望鐘志文早晨陪著的媳婦朱顏而不是母親李小梅。

　　但又覺得，好像這樣子，于誰而言，又都太殘忍。她一瞬間原諒了剛剛鐘志文的沉默、扭捏、吞吞吐吐。

　　“應(yīng)該不會。這個世界巧合的事情很多。我們倆當時在一起，不也有好多巧合？所謂無巧不成書嘛！你心臟不好，別多想了?！?p>　　朱琪把林小茹扶到沙發(fā)上坐下，幫她墊好靠背，端起茶幾上的一壺熱茶倒了一杯，送到林小茹手中。他的第一直覺也是實情沒有那么簡單，兩件事情都發(fā)生在早上，一定不是巧合。

　　但朱顏剛生完孩子，鐘志文剛喪母，媳婦又心臟不好。他只能把這種懷疑和擔心藏在心里。成熟男人，不應(yīng)該把太多的苦難和焦慮，加在自己心愛的人上。

　　很多選擇，并不需要全部的真相，只要清楚立場和利弊就可以了。

　　“小茹，來喝杯茶。消消氣。兒孫自有兒孫福。我們現(xiàn)在擔心也沒啥用。”

　　“剛剛鐘志文有沒有跟你說其他的。比如顏顏她坐月子怎么辦？”

　　“他就是怕你說沒人照顧朱顏坐月子，所以吞吞吐吐的?，F(xiàn)在武漢的醫(yī)院，只要住院了，都至少要十四天或者核酸兩次陰性才讓出院。顏顏在武漢婦幼保健醫(yī)院，相信醫(yī)生和護士都會照顧好她。小茹，你先喝杯茶，順順氣。其他的事情，有我！”

　　林小茹臉色蒼白，鼻子里竄入清新的茶香，芬芳迷人。她輕啜了兩口。心里似乎哪里感覺空蕩蕩的，又似乎堵得厲害。

　　“顏顏這次受苦了。女人這坐月子啊，影響她一生。不過現(xiàn)在放開二胎了。如果實在落下病了。再生個老二，到時候接回家。我們好好地幫她坐月子。把身子調(diào)養(yǎng)回來。”

　　朱琪想到了林小茹生女兒朱顏那會。一九九八年，條件困難，正是創(chuàng)業(yè)初期，又是大熱天。兩個人擠在一個小出租屋里。

　　那會不像現(xiàn)在小年輕，思想還封建得很。覺得大老爺們照顧老婆坐月子掉價。所以照顧林小茹和朱顏的事都扔給了母親。但林小茹脾氣不好，又不聽婆婆的。

　　自己以工作為借口裝隱形。公司業(yè)務(wù)確實忙，又再付不起另請一個人的工資。林小茹月子里二十來天就下床跑到公司幫忙處理雜務(wù)。

　　那個月子，林小茹做得十分簡陋，落下月子病，他也是知道的。后來還做過一次流產(chǎn)，坐過一次小月子，也沒有怎么休息好。此時林小茹說到這個，話語里的擔心和惆悵是為了女兒。他聽了，卻為媳婦感到深深的內(nèi)疚。

　　“小茹，你也受苦了?！备哏靼蚜中∪銚г趹牙?，讓她靠在心口上。

　　“老婆，對不起。你坐月子的時候，我那會也沒照顧好你。唉。男人年輕的時候，總是把事業(yè)看得太重要。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傁虢o你和顏顏更好的生活?！?p>　　“嗯?！绷中∪銍@了口氣，擔心之外又多了分同情，“鐘志文是醫(yī)生，他也沒辦法。他應(yīng)該也不是不想照顧顏顏。誰也不會料到生孩子會碰上疫情。人都說母親過世大于天，我想他也很痛苦吧。對了他母親是因為什么過世的？不會是肺炎吧？怎么突然就走了？”

　　“這個他沒說。以前顏顏不是說，鐘志文母親生他比較晚。今年她有快70歲了吧?！?p>　　朱琪沒有回答，巧妙地打了個太極，摸了摸林小茹的頭發(fā)。

　　林小茹嘆了口氣，想到了吃齋念佛的婆婆，心中燃起了希望。

　　“老公，要不我們從今天開始吃素吧。媽說吃素可以積德保平安。”

　　“好，聽你的。小茹，你好點了嗎？咱們現(xiàn)在就下樓告訴爸媽他們有曾孫子了。倆老人一定很高興。”

　　林小茹吃了丹參丸已經(jīng)感覺好多了，沒有了剛剛的胸悶心慌。

　　在老公高琪攙扶下下了樓。

　　在兩位老人面前，高琪和媳婦林小茹默契地只說順利添了個大胖小子，壓根沒說朱顏和鐘志文感染的事。裝作特別快樂和興奮。

　　四個人熱鬧地討論禮金和起名的事，一時之間其樂融融，笑聲不斷。有了點平日里過年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