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顏她很可能感染了肺炎?!?p> 鐘志文沉重地說。主動報告這個信息意味著對搶救的同行和朱顏都是一種保護。對病毒感染的隱瞞沒有任何益處。
“知道。還有別的事嗎?”
對方似乎有些著急。
“拜托你們無論如何都要救活她!”鐘志文苦苦地哀求著,心里亂成一團。
“我們會盡力?!睂Ψ降穆曇袈犉饋矸浅Fv。
“我這邊確診了。你們也要注意安全防護,血液和羊水恐怕也有傳染性?!焙竺娴倪@句話,鐘志文還沒來得及說完,對方匆匆就掛了。
陳警官一直在邊上低著頭默默地聽著,為鐘醫(yī)生感到深深的悲痛。他不動聲色地扶住鐘志文,防止他突然跌倒摔傷。
這一天,實在太難了。真的太難了。一件又一件電視劇里小說里才會出現(xiàn)的劇情在現(xiàn)實中發(fā)生。甚至還要悲慘。
其實不只是鐘醫(yī)生。
今天明明才初四。但對于身處武漢的人們來說,感覺度日如年,似乎每一天都那么漫長。這種漫長,被不斷增長的感染和死亡人數(shù),切割成一分一秒,折磨著這座城市里的人們。
尤其那些感染了或者家人被感染的人們。苦難的日子似乎才開始,又或者已是生命盡頭。
陳警官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所有的話此時都太蒼白無力。
“鐘醫(yī)生,我們?nèi)ソ謱γ娉渣c東西吧,一碗熱干面就行。飯總歸要吃的?!?p> “吃不下,你去吧。實在沒胃口。”
鐘醫(yī)生搖了搖頭。他胃里空空如也,卻一點都不想吃。李小梅和郝音都有腹瀉癥狀,他沒有,只是單純的惡心,沒食欲沒力氣。
他很想去陪著朱顏,陪她度過這也許人生最難的一關,女人的生死關。腦子里浮現(xiàn)出她那又大又圓的眼睛,還有紅嘟嘟的嘴唇,還有永遠帶著狡黠的甜美笑容。
她才二十二歲?;ㄒ粯拥哪昙o。卻經(jīng)歷了這么多事情。此時還要面臨可能失去女人身體最重要部分的危險乃至生命。
鐘志文萬萬不敢去想象,那會是什么樣子。
他打開手機,通過了剛剛來電護士的驗證。顫抖地通過掃描全能王的電子簽名功能。把病危通知書和手術知情同意書簽好給對方發(fā)了過去。
鐘志文的心里一直在糾結(jié)要不要趕去婦幼醫(yī)院陪著朱顏。雖然肯定見不到她和孩子,但至少空間上離得近。
有的時候形式主義也挺重要的。作為一個成熟男人,雖然木訥沒有情趣,但也懂得此中四兩撥千斤的重要性。
以后說起,他也曾在老婆生產(chǎn)時在醫(yī)院焦急地等待過和陪伴過。至少會讓朱顏感覺到心安和重視。在未來的夫妻生活中也不會落下口實和爭吵的潛在導火索。在岳父岳母那里也好交代。
但就現(xiàn)在這樣的身體狀況,又得讓陳警官陪著折騰一圈。而且去了也沒什么實際的作用,還可能感染更多的人。微信上,同事喊他盡快搬到職工隔離病房,開始輸液。實際上,今天的檢測結(jié)果,表明,他已經(jīng)從輕癥向重癥轉(zhuǎn)化。
鐘醫(yī)生的眉頭一直沒有松開過,川字紋更深了。
他點開微信,抬頭不好意思地望了陳警官一眼,按住語音鍵,鼓起勇氣給朱顏發(fā)了段錄音。
“顏顏,很擔心你。寶寶很健康,你受苦了。記得無論怎樣,生命第一。如果在子宮和生命之間選一個,你一定一定要選生命。
千萬不要犯傻。兒子和我都不能沒有你。還有,不管以后能不能再生,我都會好好疼愛大兒子。顏顏,等你。一定要記得,什么都沒有你的平安重要。”
錄完音頻,給小護士發(fā)了句文字消息,“如果可以,請一定把這段話放給朱顏聽”。
鐘志文握著手機,蹲在地上抱著頭,泣不成聲。被命運接二連三的捉弄。剛剛接受朱顏就面臨這樣的折磨,讓他命運充滿了深深的無力感和滿滿的負疚感。
這些話,確實有些煽情,特意為了鼓勵朱顏而說,可何嘗又不是真心話呢?相比她的平安,原本還會糾結(jié)的那些都變得不重要。
可郝音,她那邊又如何呢……她有輕微的腦震蕩,現(xiàn)在一個人看病到底能行嗎?她現(xiàn)在怎樣了?
鐘志文感覺腦子要炸裂,心臟也揪起來那樣地劇痛。
“鐘醫(yī)生,要不,我陪你去一趟婦幼醫(yī)院?!?p> 鐘醫(yī)生花白的頭發(fā),顫抖的雙肩,如此觸目驚心。
“算了。不去了。謝謝你。我們?nèi)サ侥沁呉矌筒簧厦??!辩娽t(yī)生擺擺手,無奈地嘆了口氣,有些呆滯。
總有這樣傻子為了陌生人的安危不顧生死。
而一會兒這位好心的交警又去哪里隔離呢?他一定有家人在武漢的,早上還說媳婦幫他準備口罩。
雖然腦子里一片漿糊,也有一瞬間的崩潰,但鐘志文應急能力和心理素質(zhì)還在那里。他搜出錢包,把酒店房卡、家里的門禁取出來,和鑰匙一起遞給陳警官。
“我住弘業(yè)酒店414房間。這個是門卡。這個是我小區(qū)的門禁,這串是我們樓棟和家里的鑰匙。也不知道怎么感謝你。后面如果沒有地方去,就兩個里面選一個吧?!?p> 鐘志文有些尷尬地笑了笑,作為記憶力超凡的他此時竟然記不住對方的名字了。一時有些恍惚。
“我叫陳凡。”
陳警官爽朗地笑起來,感動于鐘醫(yī)生的信任與周到。若是他,也會這樣毫不猶豫地相信對方。把車鑰匙、家里鑰匙交給他。他很想跟鐘醫(yī)生做朋友,不想虛偽地拒絕他的好意,路上考慮了很久也確實找不到合適的隔離去處。
朋友嘛,不就該肝膽相照,互相幫助么?!
“陳警官,你拿著!屋里面的藥和吃的你隨便用。就當自己家里?!?p> “謝謝!既然你對我這么信得過,那就不客氣了。咱很想交你這朋友,以后你叫我老陳,小陳,陳凡就行。我就喊你老鐘。如何?”
陳警官大大咧咧地把鑰匙和兩張磁卡接過來。
“好?!?p> 鐘志文依然是靦腆一笑,笑得有些燦爛卻凄涼。從小到大,就沒幾個朋友。陳警官的這番話深深溫暖了他,讓他得到了一直渴望的男人間寶貴的兄弟情義。
小的時候在村子里,村里小孩都辱罵他不跟他玩;后來去了縣里寄宿讀初中,市里讀高中,基本都是獨來獨往,一門心思搞學習。
到了BJ,一個寢室里都是大城市來的孩子,物質(zhì)、見識和談吐方面的巨大差異,讓他更感覺自卑與格格不入。沒錢、沒時間、有女朋友,再次成為他逃避人際交往的理由。
鄭慈航算是他的知己,學術上的那種。但不能算是兄弟情義。在鐘志文心里,他們還是來自于不同的世界。親近但不親密。嬉笑怒罵,也算放松,但似乎始終有道鴻溝橫跨在他們中間,無法逾越。
“你等我一下。我去對面買早點。你們醫(yī)生不是說,這病靠免疫力嗎?那得吃飽點才行!等我??!”
說著,陳警官匆匆跑出門診大廳。
陳凡是武漢女婿,在這座陌生的城市里也缺少真正的朋友。為了感恩老婆兩地分居的一往情深,轉(zhuǎn)業(yè)后來到她的城市,她的家鄉(xiāng)。
這是他的第二故鄉(xiāng)。
他自己是個陜西的糙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