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悲歡,只是表面相似,背后各有各的隱晦。
如果愿意剝開迷霧繞過阻礙去看,會發(fā)現(xiàn)劉詩桐的心里沒有種花的園林,她有的只是一片一望無際、毫無生機的沼澤秘境。
她的父親,當(dāng)下是市中心最大的洗浴城老板,在社會上的灰色地帶要風(fēng)得風(fēng)、要雨得雨,因而無人敢惹她爸,知情的也無人敢惹劉詩桐。
但是在她小時候,她爸爸只是一個沒有幾毛錢的地痞流氓,空有皮囊,能花言巧語。
反觀她的媽媽,出自書香門第,年輕時分頗有姿色,性子溫婉,愛好書畫,有正經(jīng)單位,前半生順風(fēng)順?biāo)?p> 人這輩子呀,就是有這么奇怪,似乎光影黑白一定要均勻著分配才好。
本來八竿子都打不著的人,相遇了,他們的命運開始反復(fù)糾纏。
或許是見慣了美好積極的陽光,很容易被與眾不同的暗黑系吸引,她媽如飛蛾撲火得瘋狂愛上她爸,完全不顧家人的反對,心甘情愿地扎入情海。
熱戀的女人,為何這么傻,還沒學(xué)會怎么好好愛自己,便傾盡一切投入對方的生命,似乎要救贖、感化這迷途浪子。
人們總是勸誡姑娘們:不被家人看好和祝福、與家人決裂換來的婚姻,是不會長久幸福的。
可人間的事情講不清,你有無數(shù)的例證證明,也有無數(shù)的反例來駁斥。
這只是一場豪賭,贏或輸,五五開。
然而很不幸地,她輸了。
新婚燕爾曾有甜蜜,很快,劉詩桐降生于世。
媽媽在培養(yǎng)詩桐上花了心血,自小送她學(xué)畫畫,教會她去看待美,發(fā)現(xiàn)美。
漸漸地,她父親一點一點流露出了對現(xiàn)狀不太滿意的跡象,對斯文風(fēng)雅的詩桐媽媽有了膩味,外面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多了起來。
柔弱的女人總是容易感動自己,為了挽回他爸的心,她媽媽以丟工作為代價,不顧一切要了第二個小孩,于是劉詩桐有了弟弟。
能不能穩(wěn)住感情不一定,起碼一家四口人是完整的。
詩桐和弟弟差了將近5歲,她本來不理解為什么要多這一個,小時候可能還會偷偷掐弟弟大腿上胖乎乎的肉,嫌弟弟生來與自己分寵。
不過在她讀書懂事以后,作為姐姐,血脈相連之下面對聰明可愛的弟弟就全是愛護之情,哪怕弟弟把自己的畫潑上顏料自己也不舍得生氣。
弟弟很愛姐姐,掛在嘴邊的“姐姐長姐姐短”,劉詩桐去哪里他都要跟著,趕也趕不走。
那是一個夏天,弟弟5歲,劉詩桐10歲。
天空萬里無云,滿是清清澈澈的藍(lán),蟬鳴一聲接著一聲,只是再尋常不過的一天。
很熱,詩桐不想畫畫,她坐不住,在樓下院子的小花園里和一群小孩一起圍著一處雕塑水景嬉戲。
弟弟非要跟在后面跳來跳去,推搡之下不小心掉入水中,雖然只是沒過腰身的深度,小朋友還是受了驚嚇哭個不停。
詩桐只好哄弟弟回家換衣服,可自己實在無聊,又帶著弟弟溜達(dá),行至市區(qū)的江岸邊,也就是G中濕地公園往南向的一塊水域附近。
那塊水域可以游泳,一到夏天,大人小孩不在少數(shù)。
可就從那天開始,弟弟再也沒有跟在詩桐背后,再也沒有牽著姐姐的手一起回家。
沒有什么狂風(fēng)大作,沒有什么陰霾密布,沒有什么雷聲轟鳴,沒有什么車馬失聲,所有的一切都還是那么明晃晃得刺眼,天依然是干干凈凈的蔚藍(lán),普普通通按部就班得存在。
真實的悲劇發(fā)生的時候,哪有什么藝術(shù)的鋪墊,只是當(dāng)事人的眼里不再知道什么是美,從此一片黑白失了色彩而已。
撕心裂肺的哭聲中,她顫抖不安,所有人都陷入了巨大的悲痛,沒有人在意她也只是一個需要人安慰保護的小孩。
弟弟的離開,崩斷了最后維系這個家的梁柱,詩桐的父親拋下她們母女頭也不回地走了,離不離婚只是名分而已,不再重要。
灰暗至極的時候,詩桐媽也會撐不住,她服用了特殊的藥劑,幸虧被人及時發(fā)現(xiàn)救了回來,醒來以后想起自己還有詩桐嚎啕大哭。
往往都是事情改變?nèi)?,人無法改變事情。
家庭的變故,讓詩桐性情逆轉(zhuǎn)。
狂躁,敏感,不安,壓抑,仇恨,很容易與人針鋒相對。
直到她聽到了長輩這樣的指摘:“你果然這么壞,就是你把你弟弟給害死的。”
隱藏在內(nèi)心深處自己一直在逃避不敢深深去想的黑洞忽然就被揭開了,噢,是她啊,她怎么能忘記?是她帶著弟弟去到那個地方,她是罪魁禍?zhǔn)走埂?p> 第一次落水,分明就是死神發(fā)來的暗示,自己當(dāng)時為什么沒有領(lǐng)會?
她是罪人,無可辯駁。
罪責(zé)不會消失,悲哀也不會過去。
詩桐的身體里仿佛住著兩個人,掙扎著矛盾著,一個聲音在不斷和她說:“你要堅強,要護著母親,她只剩你唯一?!?p> 另一個卻譏諷道:“你母親只剩唯一還不是因為你,不如你就終結(jié)自己給她謝罪?!?p> 像她媽媽當(dāng)時一樣,她也走不出自己的心魔,就像一個沼澤,非要拉著她往下沉。
清醒的時候,她記得媽媽抱著她哭的時候講過“要替弟弟好好活”的話,知道自己的解脫換不回弟弟,只會讓母親再度經(jīng)歷痛不欲生。
可是不清醒的時候,又當(dāng)如何?
那段時間,他爸正肆無忌憚地在社會上混,以各種旁門左道攬財,明目張膽得借助其他女性的力量有了自己新的事業(yè)發(fā)展。
還算在經(jīng)濟上顧念著父女情分,物質(zhì)上沒有苛待過,只管花錢撫養(yǎng)送她進(jìn)了G中。
進(jìn)入初中的劉詩桐很克制自己,低調(diào)寡言,她原本也能平靜讀書。
有一次,她無意被攪進(jìn)了校外一場混混的群架,她參與了,她打人了,她發(fā)現(xiàn)打架竟然能讓她快樂,還可以釋放惡魔的情緒,反正她那個爸能甩錢給她。
她越混越放縱,學(xué)會了喝酒,學(xué)會了抽煙。
她想,噢,原來這才是她適合的生活,渾噩的,暴力的,雜亂的,畢竟她流淌得是她那放浪形骸的父親的血液啊。
她能保證的只是盡量不在她媽跟前如此。
但是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家里長輩大概聽說,也有尖銳的聲音斥責(zé),對她的現(xiàn)狀不滿,更是對他父親的不滿,說上梁不正下梁歪,是個女兒都如此混蛋,若是男孩還在還得了!
罵她沒什么,可是她聽見的是在罵她無辜的弟弟啊,只是這一句話的傷害就有具備萬箭齊發(fā)的力量。
沉淪的劉詩桐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那是她第一次離家出走,她不是故意要傷害她那可憐的媽媽,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她只是想游蕩游蕩,就好像不這樣就無法證明自己是一個閻王不收的孤魂野鬼,不然為什么閻王當(dāng)年收弟弟的時候不把自己也跟著收走?
她倒有可以留宿的地方,她的朋友,雖然在旁人看來,都是些狐朋狗友。
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她那些混成別人嘴巴里“狐朋狗友”的人,誰的背后不是有著不足為外人道也的心酸?
有的,家里開賭室的,他們的父親或母親,各自沉淪于賭博打牌,沒人去管束,可以幾天幾夜,連自己小孩在沒在家搞不好都不知道;
有的,父親坑蒙拐騙,蹲過牢獄,自小背負(fù)了罪人之子的枷鎖,一路被人嘲諷長大,那就毀滅自己給他們看;
有的,見多了家庭暴力,也可以有樣學(xué)樣,在學(xué)生中間靠打劫霸凌圖財,虛度年華;
……
不無意外的,這些逐步走向墮落的幼小靈魂們,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家庭失和,他們都沒有自渡成功。
也有家庭環(huán)境較好的小孩,在他們的學(xué)生時代,有的也可以黑白兩道通吃,只是真到了打群架或者偷搶霸凌的時候,這些人絕對不會上場,因為他們自小的教養(yǎng)不允許他們敗壞門風(fēng),他們也根本犯不上逼到與對方“打架之友”魚死網(wǎng)破的程度,歸根究底,這只是他們年少輕狂胡鬧一場尋求的刺激。
詩桐就結(jié)識過一個這樣的富二代,他給過詩桐一小段安寧的夢。
那是很純粹的相處,僅僅是牽著詩桐在寬大的草地上光著腳跑,追著風(fēng)放風(fēng)箏,發(fā)現(xiàn)詩桐會畫畫就鼓勵她繼續(xù)畫下去。
然而這夢很短暫,還沒有來得及發(fā)散,他就退場了,全家搬離了這座城市。
他的存在,讓詩桐重新?lián)炱鹆水嫻P,好像在畫畫的時候,能平靜一點,但她再也不觸碰顏色,只畫黑白。
她盼望著自己有別的活法,在另一個世界里,她可以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