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權(quán)臣難當
司馬休之在荊州作戰(zhàn),聽到豫州傳來的消息說劉裕秘密潛入,意圖劫走云秀,十分惱火,可想來想去,這是私仇,不能放到臺面上來說,只能當不知道。
這一點,他與劉裕十分默契。
休之擔心云秀被劉裕搶走孩子,心情不好,便派人把她接來自己身邊。
云秀果然是消瘦了,終日以淚洗面。休之很心疼,安慰她道:“孩子早晚得還給他父親,你就當早還了幾年,不要這樣傷心,你還有我呀?!?p> 云秀聽了,便含淚微笑,又拿出那些碎了的玉佩給他看,“都摔碎了?!?p> 休之握住她的手,“不怕,你我情比金堅,這樣的信物有就有,碎了就碎了,不會影響我們?!彼终f,“你要是實在想念福兒,不如我派兵去京口,把福兒搶回來,然后給他改姓司馬,算是我的兒子。好不好?”
云秀驚問:“你要對劉裕用兵?是……是因為我嗎?可他是靖難的功臣,還有,荊州的事尚未平定,你豈能分兵?”
休之笑道:“不是現(xiàn)在,也不是因為你。我跟他都是志在中樞,遲早有一戰(zhàn),最后只有一個贏家,你希望是誰?”
“我……我希望你們握手言和,像廉頗和藺相如,一起輔政?!?p> 休之笑道,“你覺得他會對我負荊請罪嗎?”
“……”
“本來我不大想為難他,是怕你夾在中間難受。你既然跟他翻了臉,我就能放開手腳,跟他一爭高下。這天下,是司馬氏的江山,容不下第二個桓玄?!?p> “世子,北府軍忠于朝廷,劉裕不會謀反的?!?p> “云秀,現(xiàn)在你沒有退路了,不要再為他說好話?!?p> “我不是為了他,我是為了你考慮?!?p> 休之一笑,“那咱們就打一賭,就賭他會不會謀反?!?p> 云秀不想賭,如果只能司馬休之和劉裕一定要爭,那她希望司馬休之能贏。倒并不是因為自己現(xiàn)在依附于他,而是真心覺得他是君子,如果他來主政,一定能造福百姓。因為休之提議這個賭局,云秀便格外關(guān)注時局,聽說桓玄余黨逃到蜀地,天師道又在廣州蠢蠢欲動,京中流言說劉裕是桓玄第二,朝中的瑯琊王便十分恐慌,連連催促休之入朝輔政,然而休之無法此時放棄荊州,瑯琊王便先提拔了不少宗室子弟,北府軍手中拿回來幾個要職,仍是無改大局。天下仍有一半在劉裕北府軍的手上,另一半在司馬休之和劉毅的手上。
休之在荊州進兵神速,已占領(lǐng)了荊州北邊的竟陵、江夏、武陵、長沙等郡,南邊的衡陽、零陵、營陽等地仍在劉毅手里牢牢控制。
兩人在荊州陷入膠著,戰(zhàn)爭之余,雙方還不停地打嘴仗。劉毅寫信諷刺司馬休之,“堂堂車騎將軍,竟也給劉裕當馬前卒?”
司馬休之看了信大怒,道:“本將軍是受朝廷詔命,主政荊州,劉毅一介市井無賴,當日在石頭城外就與我為敵,如今還敢大言不慚,逆我兵鋒?”當即命人發(fā)起更加凌厲的攻勢,劉毅不敵,只得往南邊撤退。
就在司馬休之軍隊高歌猛進的時候,一個人的到來,讓他停下了前進的腳步。
桓道芝。
她身著男裝,帶著一把寶弓來求見司馬休之。
休之一看是他掛在床頭的那張弓,不知什么時候被她拿走了,自己竟然絲毫不覺。他心中大驚,臉上卻云淡風輕地微笑道,“早就聽說桓夫人武藝高強,今天才算見識了。你取我的寶弓如探囊取物,要取我的人頭,想必也是易如反掌?!?p> 桓道芝一笑,“我與劉裕恩斷義絕,請將軍不要稱我為‘夫人’。”
休之點頭,“桓小姐來見本將軍,有何要事?”
“將軍,我堂兄謀逆,罪惡滔天,可若沒有劉裕推波助瀾,他不敢走出這一步。現(xiàn)在,桓家被誅滅殆盡,劉裕卻踩著我家人的尸體登上高位,我身為桓家子女,不能坐視不管,愿投在將軍麾下,誅殺劉裕,為家人報仇?!?p> 休之沉吟了一下,“劉裕誅滅叛臣,迎回天子,有功于國,我并不想與他為敵?!?p> 桓道芝冷笑道:“將軍,我與劉裕不共戴天,你這話大可不必對我說。普天之下,除了你,沒有人比我更盼著他死。”
休之搖頭,“我與劉裕是有些誤會,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朝廷經(jīng)歷了叛亂,剛剛安定下來,北邊的偽秦還有意南下,此刻不宜再內(nèi)亂?!?p> 桓道芝不無譏諷地笑道,“將軍公忠體國,道芝佩服??墒牵愕膶κ?,卻不像你這般君子之風。劉裕出身貧賤,貪鄙無文,他的野心不亞于我堂兄。將軍難道沒聽說,司徒王謐從皇上手中奪過傳國玉璽,獻給我堂兄,如此逆臣,只因為他是劉裕的老師,劉裕便恕他無罪。尚書左仆射王愉只因為諷刺朝局就被誅殺。劉裕這哪是匡扶朝政,這是在誅鋤異己?。≡僬f了,將軍與劉裕之間,豈止是誤會?從公而論,將軍一心護國,劉裕早有異心,你們二人遲早要正面交鋒。于私嘛,你扣留戚云秀母子,逼得他們夫妻反目,這個仇,劉??墒强坦倾懶模c你勢不兩立。”
休之安靜地聽著,臉上始終不動聲色。
桓道芝繼續(xù)說道:“現(xiàn)在,劉裕雖然離開朝廷,回鎮(zhèn)京口,但他手握北府軍,當日隨他起義的諸將或任朝廷要職,或在州郡主政,這天下已經(jīng)快姓劉了!他想取朝廷而代之,是早晚的事。將軍是宗室翹楚,當此危難之際,當挺身護國,將此等國賊誅滅于未萌……”
“不必說了。”司馬休之打斷了她,“本將軍與劉裕俱是晉臣,他若忠心為國,我自然與他勠力同心,絕不與他爭權(quán)。他若真有二心,本將軍也絕不能容他?!?p> 桓道芝見他被說動了,便笑道:“將軍,那劉毅是我堂兄舊部,我深知此人兇狠暴虐,勇而無謀。他當日與劉裕一同起義,如今北府軍占盡好處,他卻遠走荊州,心中的憤恨不平可想而知。將軍已據(jù)有大半荊州,不如就此放他一馬,讓他與劉裕為敵,將軍坐收漁利,如何?”
司馬休之答應(yīng)了,放下面子,派桓道芝與劉毅和談。
桓道芝臨行之際,云秀聽說她來了,便來求見?;傅乐ブ浪莵韱柛旱那闆r,便告訴他,“劉裕對福兒很好,只是,那個丫頭月兒,不是善類?!?p> 云秀聽到福兒還好,就放心了。
桓道芝想起當日把她從京口騙到句章,然后害得她流離失所,也覺得有些抱歉,“云秀,是我對不起你。若不是我當日作弄你,你和劉裕和孩子,還能一家團圓?!?p> 云秀說:“都過去了。有些事是命中注定,不干你的事。倒是你,我聽說你家的事,你還和劉裕成了婚,夾在他們中間,你很為難吧?!?p> 桓道芝笑道,“不為難,我家人都被劉裕殺了,我替他們報仇就是。你保重。我還有事,告辭了?!?p> 她告別了云秀,便啟程去見劉毅。劉毅果然被說動,而且非常高興,因為連司馬休之都來求和,劉毅覺得自己頂天立地,更不把劉裕放在眼里,直想率軍殺入京口,跟劉裕見個真章。然而,這期間梁州刺史劉彘反了,劉毅怕此人危及自己的南荊州,便率軍去平叛,便把去京口的念頭耽擱了下來。
桓道芝覺得一個劉毅還不足以震懾劉裕,便私自北渡長江,假托司馬休之的名義,聯(lián)絡(luò)后秦皇帝姚興和南燕皇帝慕容超,請他們揮師南下。兩國都表示了濃厚的興趣。
局勢幾乎一夜之間就翻轉(zhuǎn)過來,變得對劉裕不利,他再不能坐山觀虎斗。義熙四年正月,朝廷任命瑯琊王司馬德文為司徒,而更為關(guān)鍵的揚州刺史一職,卻議而不決。有人建議讓劉裕任此職,但卻要他屯兵京口,不進建康,劉毅則向朝廷推薦與他親善的領(lǐng)軍將軍謝混。朝廷忌憚劉裕,派尚書右丞皮沈來京口問劉裕的意見。劉裕不再客氣,表示要入朝輔政。朝廷不敢違逆,下旨征召他為侍中、開府儀同三司、揚州刺史、錄尚書事。
劉裕準備入朝,需要有信得過的人留守京口大本營。他一直留意觀察諸葛長民,見他自從回到京口就安分守己,唯唯諾諾,想起多年的友情,便仍將他視為親信,此次入朝之前,他特意上書請朝廷任命諸葛長民為青州刺史,鎮(zhèn)守丹徒,堂弟劉道憐為并州刺史,鎮(zhèn)守石頭城。朝廷均準奏。
劉裕又留劉穆之坐鎮(zhèn)北府軍營,督辦糧草等事,帶了孟昶、王弘,即日啟程赴建康。小石頭朱齡石長大了,他也在流民營王鎮(zhèn)惡手下歷練了幾年,現(xiàn)在長成十幾歲的一個小伙子,血氣方剛。劉裕看他機敏沉穩(wěn),武藝不錯,便也帶在身邊,做個侍衛(wèi)。
劉裕剛?cè)氤o政,本想找機會對司馬休之發(fā)難,沒想到自己卻先栽了個跟頭。益州刺史手下一個叫譙縱的參軍,趁當?shù)刎等伺褋y,便發(fā)動兵變,占了益州,自立為成都王。益州北部與后秦接壤,后秦聽說此事,便派使臣聯(lián)絡(luò)譙縱,冊封他為蜀王。東晉不但要失去益州這一大片領(lǐng)土,且偽秦勢力進入益州,便可順長江而下,進擊建康,易如反掌。
劉裕立刻命令襄城太守劉敬宣率兵五千人進攻蜀地。劉敬宣便一路攻城略地,用了大半年的時間,到秋天,將戰(zhàn)線推到成都五百里外。譙縱眼看要被剿滅,接受了后秦的冊封。后秦立刻起兵南下,派兵將兩萬人入援。譙縱也派人拒險死守。偽秦軍、譙軍與劉敬宣相持六十余日,劉敬宣始終不能進兵,很快,糧草用盡,又起了瘟疫,死者大半,劉敬宣無奈只好退兵。后秦軍見晉軍敗走,便掩殺而來,危難關(guān)頭,還是司馬休之摒棄私人恩怨,率軍擊退了后秦軍隊。
消息傳到建康,劉裕便向朝廷請罪。朝廷不許,將劉敬宣免官,劉道規(guī)本來是征討都統(tǒng),被降號為建威將軍,劉裕自降為中軍將軍,命劉道規(guī)、劉敬宣等就地駐防,不許輕進。待過了冬,再圖良機。
經(jīng)此一戰(zhàn),司馬休之進位為驃騎將軍,又因父喪,襲爵為譙王,威望日盛,朝野請休之入朝的呼聲高漲起來。所幸皇帝和瑯琊王忌憚劉裕,還沒有下定決心。
劉裕需要一個再建功勛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