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獨醒者的悲哀2
休之的戰(zhàn)馬在大街上一路飛馳,遇上幾個建康縣衙巡夜的官差攔他,因當(dāng)時夜里宵禁,官差遇上違禁夜行的,總要去過問一下。然而休之沒時間廢話,幾鞭子下去,把官差打得抱頭逃跑。
一路來到瑯琊王府,休之跳下馬,不顧王府守門的小廝如何阻攔,沖到門口便猛扣門環(huán)?,樼鹜醣凰辛似饋?,一邊系衣服,一邊出來會客廳見他。
休之已等的不耐煩了,見瑯琊王來了,顧不上行禮,簡潔地把情況說了,又說道,“劉牢之與桓玄不日就會殺到建康。微臣必須連夜出城,帶兵阻擊??涩F(xiàn)在丞相酒醉不醒,臣只有奉詔命才可出城。王爺有入宮金牌,請王爺立刻入宮面圣,求圣上給臣下一道詔命,讓臣出城。”
瑯琊王聽了,倒并不著急,只是長嘆了一聲,“早知今日,何必當(dāng)初。我早說過,丞相是亂臣賊子,你不肯殺他,今日如何?”
“王爺,現(xiàn)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請王爺即刻進宮。”
“我這王府周圍都是你們的探子,將軍現(xiàn)在準(zhǔn)我出府了嗎?”
休之想不到他此刻仍在糾纏此事,心里大怒,為了大局,他忍著怒氣,深深地鞠躬一拜:“王爺見諒,微臣有冒犯之處,愿受責(zé)罰。但此時軍情緊急,刻不容緩,請王爺以國事為重,立刻進宮求得一紙詔命,讓臣能出城帶兵。否則,叛軍不日就會兵臨城下,威脅皇上和社稷安危啊!”
瑯琊王終是年輕,見堂堂車騎將軍被逼到這樣的地步,于心不忍,便親手扶他起來,可他早與桓家暗中勾結(jié),怎么會幫休之?他推脫道:“將軍請起,不是小王不幫你,只是,朝廷自有制度,入夜之后,誰敢去闖宮門,驚擾了圣駕,小王爺吃罪不起?!?p> 休之沒想到這時候了,瑯琊王竟還打官腔,覺得失望至極,胸中氣悶不已,轉(zhuǎn)而又覺得悲涼。他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
瑯琊王又安慰道:“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三更天了,再過一陣子,天就亮了。將軍不如再等等,天亮了便可出城。何必急于這一時?!?p> 休之不敢相信地看著他,再無話可說,倒退了幾步,轉(zhuǎn)身出門,背對著他拱了拱手,“叨擾了,請王爺恕罪!”他說完,也不等瑯琊王說話,便走了。
王府的大門在他身后緊緊地關(guān)上,一對紅燈籠也是高高掛著。府門前的地上,灑滿了月光,遠看著就像一片雪地,潔白無瑕。
休之站在門前臺階上,仰天無語,眼淚卻流了出來。他在燈火闌珊處,把眼淚擦了,又是一副決絕果敢的神情。
“亂世之中,活下來最重要?!彼抉R道子的話又響在耳邊。
休之從臺階上走了下來,騎到馬上,不再像方才那么慌亂。侍從問:“將軍,現(xiàn)在去哪里?”
“回府!”休之簡短地說。
譙王府門前也是一對燈籠和一片潔白的月光。休之下了馬,命人叫開門,把馬鞭交給門上小廝,命人叫來吳勛,吩咐他立刻傳令全府各處,收拾細(xì)軟,備車備馬,準(zhǔn)備好后,全到院中等著。
然后休之親自來譙王夫婦住處,請父母起床,稟報了實情,又命人好好地去給謝氏、云秀傳話,讓她們立刻收拾行囊,準(zhǔn)備出城。
不一會兒,謝氏和云秀都匆忙來到上房,神色都很驚慌。
謝氏問:“夫君,出了什么事?你晚膳都沒吃完就走了,天都快亮了才回來,還讓全府收拾東西,到底是怎么了?”
休之奔波了一夜,此刻十分疲憊,看看他的家人們,說道:“劉牢之反了,很快就會和桓玄合兵攻打建康。今夜我無法出城,無法帶兵去前線,已失了先機,建康不可保。你們都收拾好細(xì)軟,我去休息一下,等天一亮,我?guī)銈兂龀恰!?p> 謝氏慌忙派人去給娘家報信。云秀也是一臉震驚,她回過神來,見休之已出了門,忙追出來,急切地問:“兄長,兄長,劉??捎邢??”
“他沒有消息?!?p> 云秀的眼淚唰的流了下來,強忍著沒有哭出聲。
“不必?fù)?dān)心。有我在,一定保護你們母子安全??烊グ伞!毙葜滤龝摁[,他已經(jīng)很累了,沒有精力再安慰別人。
“好。我去收拾?!痹菩悴亮搜蹨I告退。
休之回書房睡了有一個時辰,被方明叫醒。出來看時,天光大亮,見一個全副武裝的御林軍軍官從院門外走了進來,譙王府守門的小廝緊跟在他身后追著攔他。
見到休之,小廝跪下說,“世子爺,咱們府上都被御林軍圍起來了,這位大人非要來見您,奴才攔不住他。”
那軍官向休之行軍禮。“卑職參見車騎將軍!”
休之尚未跟他們搭話,就聽到城中鐘聲大作,那是景陽鐘,比開城門的鐘聲更加嘹亮高亢,看來是朝中有大事,急召群臣入朝。
軍官說:“卑職奉丞相命,召您入朝議事。請將軍立刻動身,不得有誤!”
休之冷笑,“哼,叛軍都要殺到城下了,丞相倒先來對付我?”
軍官不卑不亢地說:“將軍息怒,丞相是請您去力挽狂瀾,并不是要對您不利。”
“那你圍著我的府邸,意欲何為?”
“卑職是奉命保護譙王府,其他親王貴眷府上,都有御林軍保護?!?p> 休之知道,他們是名為保護,實為監(jiān)視。畢竟貴族們拖家?guī)Э诘刈吡耍侵斜厝淮髞y,這仗就沒法打了。但他雖然不滿,卻沒法把話挑明,只能問責(zé)道:“你們在城中調(diào)兵,我這個丹陽尹怎么不知道?”
“將軍息怒,情勢緊急,丞相下令時來不及和您打招呼,但絕非有意欺瞞,現(xiàn)在不就讓卑職來請您入朝議事了嗎?”
譙王此時也來找他,“休之,聽這鐘聲,是皇上召大臣入朝吧,想必是有急事,你快去吧?!?p> 休之回身看看父親。父親應(yīng)該明知道自己不想去。他奔波了一夜,毫無收獲,已經(jīng)灰心了,現(xiàn)在滿腦子都是司馬道子的話,自己和家里人活下來才最重要。
譙王一向膽小怕事,此刻卻是一副許久不見的堅毅神色,沖他點頭道,“去吧,你身為宗室,總不能置皇上與社稷于不顧啊。家里你不必?fù)?dān)心,我們會照顧好自己的?!?p> 休之看著父親。父親的眼神始終堅定,對他說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毙葜L嘆了口氣,向父親行禮,“是。孩兒去了。”
朝堂上,小皇帝急得坐臥不寧,大臣們緘口不語。元顯是酒醒了,背著手在朝堂上走來走去,身上的丞相袍服卻沒整理好,腰帶處還皺著一截衣服。
小皇帝破例主動問道,“諸位愛卿,劉牢之和桓玄合兵謀反,現(xiàn)已到歷陽,諸位愛卿就沒有退敵之策嗎?”
大臣們都跪下磕頭,“微臣無能,微臣該死?!?p> 元顯昨夜宿醉,頭疼得要裂開似的,此時更是不耐煩,大袖子一揮,指著大臣們罵道,“朝廷養(yǎng)些歌兒舞女都比養(yǎng)你們強!平日里都嫌官小,一個個都來跟我要官要錢,現(xiàn)在怎么都啞巴了!”
見休之從容上殿,元顯像見了救星似的,還沒等休之走到丹陛下行禮,就連忙迎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賢弟,你可來了!”
休之仍是客氣,有些冷淡,向皇帝和元顯一一行禮。
元顯說,“現(xiàn)在別顧著這些虛禮了,真被你說準(zhǔn)了,劉牢之這廝竟然反了!他和桓玄合兵,現(xiàn)在已到歷陽了!”
休之有心,特別瞥了瑯琊王一眼,見他一臉平靜,嘴角卻有一絲微不可見的弧度,聯(lián)想他昨夜不肯進宮的表現(xiàn),不禁有些懷疑。
元顯還熱切地等休之回應(yīng),休之便說:“為今之計,只有立刻迎敵了。還是我昨天說的,慈湖、石頭城、采石磯、署郊、建康四門都要分兵把守。丞相親自守宣陽門和皇宮。建康和周邊留兵一萬,我?guī)棑P軍、虎賁軍和御林軍一部共六萬人,去歷陽迎敵。糧餉方面嘛,還請度支尚書籌劃?!?p> 元顯聽他還是要帶這么多兵走,有些猶豫。
休之也不著急催他,只等他自己決定。
元顯想來想去,把腳一跺,“好!就依車騎將軍所言!”他回身對皇帝行禮道,“請皇上立刻下旨,以本相為驃騎大將軍、征討大都督,以車騎將軍為副都督,親自領(lǐng)兵,即刻赴歷陽,所有軍需,度支尚書立刻調(diào)撥,不得有誤。”
休之見元顯此刻還要給自己爭個頭銜,不禁心里冷笑。
皇上已是慌了,連忙準(zhǔn)奏。他站起來,對元顯和休之說道,“國事危難,有賴丞相與車騎將軍為朕分憂,朕要替列祖列宗謝你二人?!彼f著,特意深深地注目休之。
元顯忙跪下說:“主憂臣辱,主辱臣死?;噬衔饝n,桓玄、劉牢之作亂,微臣等一定恪盡職守,掃除群兇,誓死效忠陛下?!泵孀由系氖?,他做的比父親當(dāng)日可好多了。
休之也跪下行禮,卻是真心實意的。他聽了皇帝的話,心中猛醒。想起皇帝的際遇,想起自己的初衷,他本來是要撥亂反正,輔佐皇上治理天下的,怎么自己也像丞相父子那樣計較起名利來了。休之不禁汗顏。
下了朝,休之連家也不回,直接去了城外大營準(zhǔn)備起兵迎敵,不過他也另做了一手準(zhǔn)備,就是命方明等心腹暗中保護家眷出城。
等到了出發(fā)的時刻,還不見御林軍來,休之只好一面派人去催,一面先帶虎賁軍、鷹揚軍出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