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蛇蝎美人招惹不得2
劉牢之受命為會稽太守,便率軍往會稽郡治所山陰縣去了。他沿途分兵布防,劉敬宣、桓道芝守浹口、何無忌守海鹽,劉裕因舊傷復(fù)發(fā)留守句章,三城互為掎角之勢,務(wù)要封死杭州灣海岸沿線,讓賊眾在海上自生自滅,決不許再踏上陸地。
于是三城聯(lián)手,把杭州灣守得如鐵桶一樣,海上暫無異動,劉裕便住在句章靜心養(yǎng)傷。句章縣令感激北府軍殺敗賊眾,保住了全縣,也忌憚劉裕兵威,請他住在縣衙,把政事也一并拿來請他處置。劉裕不想干預(yù)地方政務(wù),安撫了縣令,另找了一個宅子住下,每日練兵布防,以備不虞。
到了三月,這一天,劉穆之從京口押著糧車,到了句章。劉裕親自出城迎接,看著風(fēng)塵仆仆的劉先生和那一輛輛大車,劉裕對劉穆之連連拱手,直道“辛苦”。
劉先生不像以前那樣穿著士人長衫,而是穿著一身短打衣服,背著一個斗笠,就像身后那些押車趕車的小廝一樣打扮。他擦擦頭上的汗,笑道:“將軍殺敵辛苦。老夫押糧運草,分內(nèi)的事,不值一提。”
劉裕心里感動,親自扶著他進(jìn)城,“先生,我近來讀《漢書》,漢高祖說蕭何,‘鎮(zhèn)國家、撫百姓、給饋餉,不絕糧道’,論功第一。先生,就是我的蕭何。”
劉穆之一下子站住了,忙左右看看,見沒有人注意,才對劉裕低聲說道:“將軍,慎言啊,剛才你這話,若被有心人聽了去,完全可以誣陷你自比漢高祖,意圖謀反。”
劉裕這才明白他的話有什么問題,一看周邊都是心腹,自嘲地笑了?!拔易x書少,先生見笑了?!?p> 劉穆之笑道:“你軍務(wù)繁忙,還能讀書,這是儒將風(fēng)范啊。有你這樣的將領(lǐng),是國家之幸。老夫一定盡力輔佐?!?p> 劉裕心里好笑,“國家之幸”這樣的話,不也犯忌諱嗎?國家是朝廷的,是皇上的,老百姓跟著操什么心?劉先生這樣,何無忌也這樣,云秀有時候也會說類似的話,這些讀書人動不動就“以天下為己任”,真有意思。
回到府中,劉裕命人設(shè)宴,為先生接風(fēng)。宴席上,劉裕問了些家事,劉先生說:“我啟程的時候,營里一切安好。外面雖亂,營中倒是井井有條,學(xué)堂也開著,你夫人每隔一天,就去教小孩子們讀書寫字,福兒也好。我歇兩天,就馬上回去,五月份就該收夏糧了,別耽誤了今年的收成?!?p> 劉裕聽說云秀沒事,這才放了心。
忽然,王鎮(zhèn)惡急匆匆地從門外闖進(jìn)來,單膝跪地,大口喘著粗氣,“將軍……”
劉裕騰的一下站了起來,“你怎么回來了?夫人呢?”
“夫人……夫人……,”王鎮(zhèn)惡喘得說不出話來。
旁邊伺候的小廝忙倒了碗酒給他喝了,王鎮(zhèn)惡這才把氣喘勻了,“將軍,屬下那天趕回營中,孟總管說幾天前您已派人把夫人和小公子接來了,屬下知道有詐,便派了人四處追查,發(fā)現(xiàn)是桓小姐的人干的,已將夫人母子劫到了浹口,特來稟報?!?p> 劉裕聽完,眼睛通紅,把手里的酒杯摔得粉碎,傳令即刻起兵。
劉穆之雖然不知道桓道芝為何要劫持云秀,但他不想讓劉裕貿(mào)然出兵,挑起內(nèi)訌,便頂著劉裕的盛怒,誠懇地勸阻:“將軍三思啊,你與劉、桓本是北府軍同袍,不如先禮后兵,或報請大將軍裁決,千萬不要內(nèi)訌啊?!?p> 劉裕不聽,簡短地說:“先生一路勞頓,先去歇息吧,等我救人回來,再跟您細(xì)說這其中緣由?!?p> 于是軍中立刻行動,不到一刻鐘已在城門外集結(jié)待命,所有人刀劍出鞘,目光堅毅,只等劉裕一聲令下。
劉裕身著盔甲,腰下佩劍,身后跟著數(shù)名部下,威風(fēng)凜凜地騎在馬上,剛要下令出發(fā),卻見不遠(yuǎn)處有幾輛馬車向他的軍隊駛來,車上掛的燈籠都寫著“桓”字。
劉裕命人去查問,一會兒,馬車在百步開外停了下來,云秀抱著孩子下車,一眼看到劉裕,便笑了,沖他招手,抱著孩子,冒著寒風(fēng)向他走來。
劉??粗迌?,心里一陣溫暖。他命軍隊待命,自己提馬過去,到了云秀面前,他跳下馬,抱住云秀和孩子。福兒快一歲了,靠在母親懷里,歪著小肉臉,看著陌生的父親,咧嘴笑了。
劉裕看他們平安無事,滿心都是失而復(fù)得的感受,問云秀:“你怎么來了?”
云秀不知道自己剛剛身在險境,眼神明亮地看著他,“不是你來信,讓人接我來的嗎?你的人還走錯了路,去了桓小姐那座城。是桓小姐送我來的?!彼f完注意到劉裕穿著鎧甲,他身后還有一隊人馬,忙問:“你是有公務(wù)嗎?那你去忙吧?!?p> 劉裕笑了,“現(xiàn)在沒事了?!?p> 云秀往那輛馬車上看,“桓小姐還在車上,咱們?nèi)ブx謝人家吧。”
劉裕搞不懂桓道芝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不過他不想讓云秀擔(dān)心,便什么也沒說,握著寶劍去車前道謝。
桓道芝掀開車窗的簾子,笑盈盈地說:“劉兄客氣了??茨銈兎蚱迗F(tuán)圓,本小姐就開心了。”
云秀說:“這一路上,多虧了桓小姐照顧,福兒老是哭鬧,還是桓小姐哄他玩才好了?!?p> 桓道芝卻無心與她閑話家常,看到遠(yuǎn)處軍隊在原地待命,便瞧著劉裕冷笑?!皠⑿?,你一大早帶兵要去哪里?”
“操練而已?!眲⒃PΦ溃犙壅f瞎話,還顯得特誠懇,是他多年來練就的本事。
桓道芝冷笑,毫不客氣地戳破他的謊話,“哼,操練?若我來得晚一些,你這些兵,就要去浹口找我了吧?!?p> “桓小姐冰雪聰明,以后不會再做糊涂事了吧?!?p> 桓道芝冷笑,“來日方長,你且看著?!?p> 劉裕也不裝了,“桓小姐,你我都是帶兵的人。挨了一刀,起碼要還一拳。否則,不是太好欺負(fù)了嗎?”
“劉兄英雄蓋世,不是強(qiáng)敵,誰能欺你?我今天能送你夫人來團(tuán)聚,劉兄就不能謝謝我嗎?”
“我的家眷我自會照顧,不勞你費心?!?p> 云秀也是冰雪聰明的人,看他們倆好聲好氣地吵起來了,就猜到了一二?!胺蚓?,你不是還有軍務(wù)嗎?你去忙吧?!?p> “夫人不知道,你來了,劉將軍還有什么軍務(wù)?”桓道芝依然出言譏諷?!拔疫€有事,不妨礙你們兩位夫妻團(tuán)圓了,告辭。”說完,就命人駕車,回浹口去。
軍隊還在待命,集結(jié)一場不能無功而返。劉裕便命部下帶各自人馬或是城外操練,或是上山打柴,或是,或是搬石運磚,把城墻上有缺口的地方一一修補(bǔ),總之,找事干去,不能白出來一趟。
劉裕帶云秀回府安頓,云秀哄睡了福兒,問劉裕道:“夫君,桓小姐跟你有什么誤會嗎?”
“沒有。你路上累了吧,接你的人有沒有好好伺候?可有為難你?”
云秀搖搖頭,“你派去的人,怎么會為難我呢?”
劉裕松了口氣,說:“那還好?!?p> “你有事瞞著我吧?我們是夫妻,你什么事不能告訴我呢?”
劉裕拉著她的手,想了想,還是實言相告,“桓道芝想說服我投奔她堂兄桓玄,我不答應(yīng),她剛剛是向我示威來了。”
云秀這才明白,覺得后怕,“那接我們來的人,其實是她派去的?她竟模仿你的筆跡,假造了書信!怪我傻!……她要害我就罷了,若是傷到福兒……”
劉裕把她抱在懷里,“有我在,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們的。”
“可你總有不在家的時候……”
“那我也會安排好,你放心吧?!?p> 云秀點點頭,緊緊地依偎在劉裕懷中。
過了幾天,劉穆之要回京口,劉裕在府中為他設(shè)宴送行。劉先生為前些天劉裕怒而發(fā)兵的事,感到憂慮,就規(guī)勸他要以大局為重,不要計較私怨。劉裕知道讀書人都固執(zhí),不想爭辯,便都答應(yīng)下來。
句章縣令命人準(zhǔn)備了些特產(chǎn),也趕來城門送行。
劉穆之推辭說:“老夫一介布衣,豈敢勞大人送行。”
縣令忙說:“先生不要客氣。句章城矮民少,不足以自守,幸虧劉將軍神威,這小城和卑職的腦袋,才能在大亂中保全下來。將軍仁厚,約束部下,對百姓秋毫無犯,我們感激不盡呀。您是將軍的老師,百姓們敬您,就是敬劉將軍。這些土儀,不成敬意,聊表百姓們一片心意而已,望先生不要推辭。”
劉裕笑道:“縣令大人一片誠意,先生收下吧?!?p> 劉穆之只好收下,向他們拱手道別,就要啟程。
忽然,城外殺聲四起。眾人大驚。劉裕急忙下令關(guān)城門警戒,他飛奔到城頭往下看??h令和劉穆之也跟著他上來,往下一看就嚇癱了。
只見黑壓壓一群人,個個裹著紅頭巾,舉著刀槍劍戟各式武器,海水一樣朝句章城涌了過來。
天師道!
賊眾前面還有一群人,都騎著快馬,往城門方向飛奔。這些騎馬的人不斷地被身后的賊人追上,便停下來廝殺一陣,將賊兵略一殺退,就仍朝城門飛奔。
那些人走得近了,劉??辞宄耍腔傅乐ズ退牟肯隆?p> 桓道芝騎馬跑到城下,看劉裕正在城頭,對他大喊:“快走!”
劉裕也急得大喊:“道芝!”
桓道芝喊了幾聲,見賊兵追上,又回馬去拼殺。
劉裕從守城士兵手里拿過弓箭,瞄準(zhǔn)圍住桓道芝的賊兵,連發(fā)數(shù)箭,賊兵應(yīng)聲而倒。劉裕又傳令軍隊萬箭齊發(fā),射殺賊兵。漫天箭雨,生生把賊眾逼退了數(shù)丈。
事發(fā)突然,劉裕來不及集結(jié)全軍。看箭射完了,賊眾又去而復(fù)返,桓道芝仍然情勢危急,劉裕傳令開城門,帶他身邊可用的五十名親兵一齊殺了出來。
他們手拿短刀,都沒來得及穿盔甲。但劉裕身先士卒,親兵們也都奮勇殺敵,不要命一樣地砍殺不停。就這樣,劉裕把賊眾再次逼退,護(hù)著桓道芝撤回城中。
城外喊殺聲,突然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