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時分,陸韭兒迷迷糊糊覺得有一只手在撫摸自己的臉,突然一下驚醒。
定睛一看竟是毓王,他一身黑衣素袍,身上還帶著寒氣,應是剛進屋沒多久。
這大半夜坐人床頭,她真想罵一句:主子,人嚇人是會嚇死人的!
此時距毓王去蒲州已經整整三個多月,陸韭兒平復了一下受驚的心情,趕忙問道:“主子此行前去可有收獲?”
毓王緩緩點點頭:“韭兒,你的仇應該可以報了。”
陸韭兒又驚又喜,一下?lián)涞截雇跎砩希瑩е牟弊?,連連問道:“主子是真的嗎?真的嗎?”
毓王被這突然的擁抱怔了一下,心頭一動,失神地回想:上次這么抱她是什么時候呢?
然而陸韭兒急切的目光又將他拉回了現(xiàn)實。他撫著她的頭,柔聲道:“真的,韭兒是真的?!?p> 其實他的心情比任何時候都糾結,他為陸韭兒即將可以報仇而高興,可是這也意味著韭兒即將離開他……
毓王在蒲州帶回來一個人,一位頭發(fā)微白的老者。
陸韭兒不解,他看著不過是一個普通的老者,無權無勢,怎會與陸家抄家有關?
毓王向她娓娓道來:原來七年前的案子是從他開始的。
蒲州盛產鐵礦,這些鐵礦大都被用來制造兵器。為原料方便運輸,所以就將兵器廠設在蒲州當?shù)?。兵器廠是由朝廷直接管轄的,蒲州知府并無權利參與干涉。
而這位老者之前是在兵器廠里打雜的,他年輕時也曾鍛造過刀劍。他根據(jù)多年的經驗,發(fā)現(xiàn)兵器廠鍛造的兵器,盔甲皆是偷工減料的,有人在從中牟利。
老者的兒子當時正在軍隊當兵,他擔心這樣的武器發(fā)到兒子手中會害他白白送了性命。所以他就偷偷將此事告知了蒲州知府陸任,陸任以為貪污的僅僅是在當?shù)氐墓芾肀鞯能娖鞅O(jiān),他并不知道操縱之人竟是當朝丞相。
陸任寫了奏章想稟告皇上,可奏章還沒到皇上手上就被攔截了下來,交給了王丞相。
王丞相自然不會讓此事東窗事發(fā),于是便偽造了陸任貪污的證據(jù),當時大理寺由他把持,陸任就這樣被定了罪抄了家。
陸韭兒不解,王丞相可以貪污的渠道有很多,為什么要選兵器廠呢?軍隊打敗仗對他有什么好處!
毓王推測道:當年皇上還是皇子時并不是先帝最看好的繼承大統(tǒng)之人,是王丞相一手扶持皇上上位的,其后也一直控制著朝局。
后來皇上越來越想擺脫王丞相的控制,便想發(fā)動拓疆戰(zhàn)爭來為自己樹立威信。王丞相雖上書反對,但皇上信心滿滿且朝內有一些主戰(zhàn)派擁護。王丞相明著不能阻止便想出這種陰招。
陸韭兒仍有疑惑,可是他這些偷工減料的兵器發(fā)到士兵手里不怕被發(fā)現(xiàn)質量不過關告上去嗎?而且我朝也打過勝仗???
毓王緩緩道:自然是將兵器好的和壞的摻在一起發(fā),上場前不可能把每個兵器都檢查一遍,上了戰(zhàn)場拿到壞的兵器的都被殺了哪有命回來告,而且即使檢查出有質量不好的,也會當成偶然的殘次品,反過來即使有人告上去也會被王丞相壓下來吧。
至于能打勝仗是因為打仗不光是武器的比拼,戰(zhàn)略兵法也很重要,自古以千破萬的案例也有不少。
陸韭兒突然覺得華寧宇可真是既命大又有謀略啊,否則怎么能在這樣的不利情況下活下來還打勝仗。
翌日,毓王就將此事稟告了皇上,皇上立即下令徹查。
陸韭兒以為要扳倒一個當朝丞相會難如登天,卻沒想到一切就像皇上的蓄謀已久一般,華御史從毓王給的線索順藤摸瓜,迅速地搜集齊了此事所有的罪證,在朝上彈劾王丞相。
朝野震動,兵器關系到所有將士的性命,關系到戰(zhàn)役的勝敗,關系到國家的安危,若是真有此事,必是抄家流放的大罪。
王丞相一派的人自然為其爭辯、維護。但此事就像米袋上裂開的一個小口子一般,一旦破開就有無數(shù)的事奔涌而出。越來越多王丞相其他案子貪腐之事也被扒出公之于眾,多到陸韭兒也無法分辨其真假。但只要皇上信,那便是真的。
皇上用短短兩個月了了此案,王司光也從堂堂一朝丞相淪為階下囚?;噬夏钤谒泄τ谏琊ⅲ瑳]有斬殺而是判了個流放。
明明是皇上想扳倒王丞相,可卻將死刑該判為了流放,為皇上引得了個念舊恩、惜功臣的好名聲。原本王丞相一派的也紛紛感念皇上圣恩浩蕩,贏得了臣子們的心。
陸韭兒不禁感嘆皇上這帝王之術實在是高超!
丞相府抄家需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聯(lián)合執(zhí)行,陸韭兒身為大理寺少卿也在其中。
抄家那日,天上下著傾盆大雨,烏云壓頂,悶雷不斷。
陸韭兒撐著一把油傘靜靜站在雨中。
她看著王家的財物被貼上封條一箱箱的搬出,男丁一個個被帶上枷鎖,女眷們被推攮著趕到一處,一起哭成一團,嚎啕聲、嗚咽聲此起彼伏。
這讓她想起了陸家當年被查抄時的情景。
老天應是公平的,自有其天理循環(huán),因果報應!
陸韭兒看著王睿被押著緩緩走出院落,許久未見他又消瘦了些,一身素衣白衫似能被風一吹就倒。
陸韭兒迎過去為其撐著傘,王睿看到一身官服的陸韭兒,眼底滿是說不出的驚訝。
良久,他才緩過神。
他記得之前在太學院她偶然說過家人被奸人所害。
突然開口問道:“你女扮男裝是和此事有關嗎?”
陸韭兒點點頭?!氨缓Φ钠阎葜俏业?p> 王睿若有所思,“原來如此?!?p> 陸韭兒小心翼翼問道:“你恨我嗎?”
王睿一臉疑惑,“你不是受害者嗎,我為什么要恨你?”
陸韭兒傻傻道:“對哦。”
“那你恨我嗎?”王睿反問道。
陸韭兒愣愣地搖搖頭,“不會啊,七年前你也才十歲,你又沒參與其中?!?p> 王睿也只是簡單地“哦”了一聲。
看王睿平靜無波,陸韭兒傻傻開口,“怎么和我想象的情景不太一樣?!?p> 王睿呆呆地問道:“你想象的是什么情景?”
陸韭兒清清嗓子道:我想象的是情景該這樣的,你看我然后激動得抱著我說:“韭兒,你終于來救我了?!?p> 然后我義正言辭的推開你,解釋道:“我是來抄你家的!”
于是你情緒崩潰,用手捶我胸口,吼道:“我恨你!我恨你!”
接著我道出你祖父是我的殺父仇人,是我應該恨你。然后我們就互賞對方巴掌,在雨里扭打在一起,雙雙倒在泥地里,繼續(xù)翻滾打斗,最后決裂,雖然愛著彼此但始終無法沖破世仇的牢籠,此生老死不相往來。
王睿聽著她說完這一切,一臉無奈,嘆道:“你最近是不是又看亂七八糟的話本子了?”
陸韭兒撓撓頭,向王睿寬慰道:“不說這個了,你別擔心,你下獄以后我會天天去看你的,至少讓你吃飽睡暖。之后你可能會被罰為官奴,到時候我會盡量把你弄到我府上,這樣的話還能讓你給我暖床,嘿嘿!當然啦,也有可能發(fā)配邊疆,這樣就比較麻煩了,反正到時候我會另想辦法的!”
王睿鄙夷地看了她一眼?!芭??你到是想得挺美!”
陸韭兒撫著他的頭,滿臉深情的模樣,安慰道:“放心,我會養(yǎng)你的!”
王睿卻是氣定神閑,“誰要你養(yǎng),我是不會有事的!”
陸韭兒無奈地搖搖頭,“這時候就別嘴硬了,你還是想著以后怎么給我端洗腳水,暖被窩來討我歡心吧!”
王睿沒理她。院子充斥著熙熙攘攘搬東西的嘈雜聲和家眷的哭泣聲,王睿平靜地看著這一切,似乎一切與他沒有任何關系。
陸韭兒不解地凝視著表情毫無波瀾的王睿,“大哥我們這會在抄你家誒!你好歹有點反應??!你應該扒拉著箱子說“不要拿走!這是我從小用到大的東西!不要!不要!”,這樣才對啊!”
王睿是真的很佩服陸韭兒的想象力,以他的個性怎么可能做那種事!他只能再次鄭重重申:“我是不會有事的!”
陸韭兒“哦”了一聲,也鄭重道:“洗腳水我喜歡燙一點的,太涼了我會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