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哪個世界，顧星爛總是第一個識破她不是江尋月，成月忍不住懷疑自己和他到底誰是劇本大佬。

　　離開芥子樓后，成月回了趟客棧，得知昨日并沒有修士找上門才放下心。

　　她喊來凌淵，按照書中的劇情布置好一切。少年跪在她面前，黑發(fā)如夜用素色的帶子綁著，膚白勝雪，眉眼間已隱約可見書中風(fēng)采。

　　這個少年在她看不見的時候已完全變了一個模樣，她猶記初見他還是個瘦弱的豆芽菜。是她一步步將他推上這樣的人生。

　　凌淵并不多話，接到成月命令后立刻消失，來去如風(fēng)。

　　成月心下黯然，她躺回床上，輕嘆一聲。

　　她連自己的命運(yùn)都做不了主，要如何去改變他人的。想到自己，想到顧星爛，想要宵暉。她不能左右的事情太多了，按照既定的安排行動是最安全、穩(wěn)妥的。她如此安慰自己。

　　改寫故事什么的，一開始就不該想，客服是對的，她是旁觀者，不應(yīng)該去干預(yù)書中走向。以至于變故叢生，一切都……回不去了。

　　在成月小憩的時候，清談會也在如火如荼的進(jìn)行著。此時大會氣氛正熱，正在論道的是太清逸真和飛星劍齊敏。

　　一個是大破玄境的宗師級人物，一個是名不見經(jīng)傳的劍客。這樣的兩個人或許究其一生也不會有交集，更不存在這樣同室論道的機(jī)會，但清談會提供了這種可能。

　　這是整個修仙界的盛會，清談會創(chuàng)辦的初衷——創(chuàng)造一個沒有門戶派別之分，任何人都能暢所欲言之地。

　　只可惜，這幾年清談會已經(jīng)越來越脫離初衷，逐漸成為了各家炫耀一年功績的報告大會。

　　比如現(xiàn)在，從齊敏上場開始，場下那些議論聲就未曾停止。

　　他步履從容，仿若未覺，面對逸真態(tài)度謙和有禮。他引臂向前：“長老請?！?p>　　逸真笑著微微頷首：“齊兄請?！?p>　　兩人于場中落座，場下也逐漸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集結(jié)于他們身上。

　　“不知齊兄今日是想論什么？”逸真問。

　　齊敏將背上的劍解下置于身旁，說道：“不才于魂靈學(xué)上略有見解，還望逸真長老指點(diǎn)一二。”

　　此言一出，場下立即沸騰了。

　　“這小子沒毛病吧，跟逸真長老論魂靈學(xué)，想什么呢?！?p>　　“哼！如今的年輕人當(dāng)真不知天高地厚?！?p>　　“劍道只怕都沒修明白，還魂靈學(xué)呢，哈哈哈，等著看出丑吧！”

　　質(zhì)疑聲此起彼伏，齊敏卻絲毫不為所動，他直視著逸真，臉上竟還露出恬淡的笑意。就好像此刻身處山間，那些流言蜚語也不過是耳邊蟲鳴鳥語。

　　逸真眼中流露出贊許之意，點(diǎn)頭道：“那便請齊兄賜教?！?p>　　隨著逸真開口，場下重又恢復(fù)安靜。

　　兩人你來我往，一開始的內(nèi)容倒還能讓旁觀的聽懂一二，隨著兩人愈發(fā)進(jìn)入狀態(tài)，后面說得諸如“魂魄之于靈”之類晦澀難懂的，直聽得人想瞌睡。

　　又臨近晌午，不少年輕弟子都昏昏欲睡，有的甚至直接趴在桌上就睡著了。

　　沈如歡也聽得眼皮打架，但一看幾位師兄師姐聚精會神的模樣，立刻狠狠掐了一把自己大腿，然后偷偷瞟了一眼坐在最前面的宵暉。

　　眾人相互攀談，唯他始終靜靜地喝著茶，旁觀著場中談笑風(fēng)生的眾人。在這一瞬間，沈如歡從他的背影中讀到了孤獨(dú)。

　　孤獨(dú)？這個詞猝不及防出現(xiàn)令沈如歡有些愕然，這個詞是如何也不會與宵暉聯(lián)系在一起的。

　　她自沉思中，忽然聽到外頭一聲震天動地的巨響，聲音近在咫尺。

　　這樣的動靜，卻未見守門弟子通報，實(shí)在古怪。宵暉連同修拙等人率先出去，隨后不少人也拿上法器到樓外，連那飛星劍齊敏也跟了上去。

　　無憂山莊作為本次清談會的主持者，顧星爛站出來安撫剩下的人。

　　宵暉趕到外面時結(jié)界已破，成月帶著一群魔圍在芥子樓外。

　　她躲在凌淵身后用手指塞著耳朵，道：“本君……可，可不是在害怕，只是在考驗(yàn)?zāi)愕闹倚摹！?p>　　白衣少年像一堵墻一樣擋在她身前，轉(zhuǎn)過頭時臉上的神情有一瞬間柔和：“宮主放心?！?p>　　她暗暗松了一口，從凌淵身后探出腦袋，正想說些什么挽回一下自己的形象，然后一眼看到了宵暉。

　　他不喜不怒，就那樣靜靜地站著，像是太湖底的一尊石像。他看她的眼神如此淡漠，那眼神根本不似在看活物，仿佛站在那里的只是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物件。

　　現(xiàn)在的宵暉比成月記憶中的他更加冷漠，她的腦子里猝不及防地蹦出來一段文字：

　　“未能脫離九華無心蓮之身的他在修行中，一步一步冰封了自己的感情，直到沈如歡的出現(xiàn)?！?p>　　是那本改寫后的小說原話，站在成月面前的已經(jīng)不是她認(rèn)識的那個宵暉了。

　　成月迅速整理了心情，向宵暉道：“你終于肯來見我了，師父?！笔菚薪瓕ぴ碌呐_詞。

　　在聽到“師父”二字時，一向面無表情的宵暉臉上閃過一絲薄怒，“住口?！?p>　　他的聲音不大，隱含威懾。

　　“偏不！”，成月背著手避過宵暉的目光，瞥到那些隨后趕來的修士。

　　她頓了頓，對宵暉露出一個天真的笑容，說：“我喜歡你，師父。只要你跟我回紫夜宮，我就放過這里的人。”

　　宵暉的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但周身已有隱隱輝光，那是陽光下極細(xì)小的冰晶。

　　然而宵暉本人還沒說什么，他身后那群人先憤怒了。修拙祭出長劍同宵暉并肩，“師弟，我們一起上?！?p>　　隨著修拙話音一落，宵暉周身的冰晶頃刻凝結(jié)成數(shù)把冰劍懸于他身側(cè)，劍尖直指成月。

　　凌淵見狀再次擋在成月身前，成月?lián)]揮手，身后的魔族即刻出動，如餓狼撲食般涌向宵暉和宵暉身后的修士們。

　　修士們奮起抵抗不讓他們進(jìn)入芥子樓，場面不容樂觀，除了少部分境界已達(dá)破玄的宗師人物，剩下的絕大多數(shù)人都只能勉力支撐。

　　修為低的，甚至剛一拔劍就被魔的利爪開膛破肚。

　　這些修士平日里對付的不過是些小妖厲鬼，同魔族沒有交過手——這自然是因?yàn)槟ё鍙奈磳⑷俗宸旁谘劾?，是以人界幾乎見不到魔的身影?p>　　能與遠(yuǎn)古神祗一較高下的魔族，即使是最下等的魔也能輕易撕碎他們。

　　成月趁著宵暉等人被牽制，分身乏術(shù)的功夫破開了芥子樓大門，此時的芥子樓中盡是些各門派的初階弟子。

　　少年血性，都吵嚷著要出去殺敵。

　　多虧有顧星爛他們攔著，這群少年少女才不至于沖動行事，也多虧有顧星爛的微塵陣護(hù)住芥子樓，外頭那些魔才沒能沖進(jìn)來。

　　微塵陣下，芥子樓的位置忽遠(yuǎn)忽遠(yuǎn)，看得到卻進(jìn)不來。雖說這陣難不倒成月，但當(dāng)她這樣輕易的破開芥子樓大門時她還是愣怔了一下。

　　她落地站穩(wěn)，一抬頭便看到那個恬淡如水的少年。他淡淡地掃了她一眼，眼中是成月讀不懂的情緒。

　　猝不及防見到他這樣的陌生的神情，成月頓覺得有些心虛，先前的氣勢瞬時熄了一半。

　　早上還跟人家說說笑笑談交易，轉(zhuǎn)眼就上門找事，也難怪人家不待見。

　　顧星爛坐姿挺拔，面前擺著一副棋盤，只是用的棋子不似平常所見的那些。他側(cè)身看著成月微一頷首，語氣禮貌而疏離：“江宮主，別來無恙?！?p>　　他在生氣嗎？

　　成月不自然地干笑兩聲想要上前兩步，還未動作，白時寒帶頭的那群弟子就擋在了她面前。顧辭也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了顧星爛的身側(cè)，面具下如鷹隼般的眼睛緊緊鎖定成月。

　　她只好站定不再看他，抱臂作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樣子看向面前氣勢洶洶的少年，“本君今日來此可不是為了敘舊?！?p>　　她嘴角掛著不屑的笑，目光鎖定人群中的沈如歡，輕笑一聲：“沈如歡，你若不想在座各位因你而死，就自覺點(diǎn)?！?p>　　沈如歡拿著劍的手微微顫抖，明明害怕但還是走了出來。

　　成月微微笑起來，對她說：“很好。只要你受本君一掌，本君便放了場內(nèi)諸位，不僅如此，外面的魔族，也會撤離?！?p>　　沈如歡楞了一下，沒想到她會提出這樣的要求，片刻后，她直視著成月，眼中已不再有懼意，堅定道：“好?！?p>　　“沈師妹！”白時寒和彭芃同時出聲，而沈如歡只是對他們露出一個讓他們安心的笑容。

　　白時寒提劍擋在沈如歡身前，劍身靈光璀璨，他惡狠狠地看著成月，聲音低沉：“我不會讓這魔頭傷害任何人?！?p>　　“是么？”成月瞇了瞇眼，勾起嘴角，“那本君換個說法，白師兄是要犧牲整個俞川換沈如歡，還是犧牲她一人來換所有人?！?p>　　白時寒咬緊牙關(guān)，神情冷峻，魚躍感應(yīng)到主人情緒發(fā)出一聲錚鳴，他從牙縫中一字一句道：“你、且、試、試?！?p>　　“魔頭，你想要一個人對付我們這么多人，未免太小瞧我等?！闭f話的是宵暉座下大弟子徐素，他高聲道：“諸位，今日清談會論法正道，此刻正是我等證明自己除魔衛(wèi)道決心之時?！?p>　　這句話猶如暗夜星火燎原，瞬間點(diǎn)燃了場內(nèi)眾人情緒，弟子們紛紛拔劍站到白時寒和徐素身邊。

　　成月無視這一雙雙嫉惡如仇的眼睛，看向沈如歡，“你覺得，這些人能救你嗎？”

　　話音未落，只見紅光一閃，下一秒成月就來到了沈如歡身后扼住了她的喉嚨，距離沈如歡最近的白時寒甚至沒能看清成月的動作。

　　眾人震驚不已，誰也沒有反應(yīng)過來，這一切發(fā)生的太突然了。

　　就在成月以為自己得手時，整個地面突然劇烈地震動了一下，驚險時刻，一道霸道的靈力將沈如歡拉開。

　　沈如歡只感到整個人撞上一個堅硬寬闊的胸膛，冰冷卻令人安心。她抬起頭看見宵暉棱角清晰的下頜線，淺金色的眸子里倒映出她驚恐的表情。

　　他離她這么近，滿鼻的清幽香氣恍惚了她的感官，她呆呆地看著宵暉一時忘了害怕。

　　宵暉放開她，淡漠的眸子有片刻柔光：“可傷到？”

　　沈如歡垂下腦袋搖了搖，“師父……”，她的聲音很小，帶著不安。

　　“無事便好?！?p>　　他說完走到成月面前，就在成月因地面晃動穩(wěn)住身形的片刻功夫，宵暉一指封住了她的行動。

　　顧星爛坐在二樓高臺，默默捻子落子，方才的地動正是他的手筆。他嘴角掛著淡淡笑，眼里卻是一點(diǎn)笑意也無。

　　“公子，是否需要屬下……”一旁的顧辭看出他心不在焉，說道。

　　顧星爛搖搖頭，輕聲打斷他：“若是連這點(diǎn)考驗(yàn)都無法通過，那她也不適合做‘江尋月’?！?p>　　他收起臉上的笑，看向下方的紅衣少女，而少女出神道望著沈如歡和宵暉。

　　對她來說面前兩人，一個是有著成雨面容的沈如歡，一個是她曾經(jīng)最親密的人。此刻這兩人并肩站著，卻讓成月心中隱隱有些失衡。

　　而對在場弟子們來說，宵暉的出現(xiàn)無疑是一針強(qiáng)心劑。方才還囂張的魔女此刻被封住行動，在場的弟子們立刻圍了上去，誰知宵暉忽然開口：“退下?！?p>　　眾人一驚，但仍讓出了距離。成月收回心神，眼見宵暉走近卻動彈不得，她手心冒出細(xì)密的冷汗。

　　“完了。”她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