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

　　一大片血浸染了她的身子，猩紅，凄冷。

　　她想知曉自己身在何處，眼皮卻如千鈞之重，渾身無法動彈。

　　忽然聽見一陣粗劣嘶啞之聲，她被人從血水中撈起，似一道美味佳肴端上餐桌，任食客一點一點蠶食肌膚，剝?nèi)∽钊彳浾滟F之物。

　　桌上的龍鳳紅燭如灼灼日光，刺痛了她的眼，意識陡然清醒，一根長刺猛地扎入食客身體。

　　縱為俎上魚肉，也要拼他個魚死網(wǎng)破！

　　……

　　素蝶趕回戲園，只見一片狼藉，園里一眾人等均有不同程度的傷。程澈隨后跟來，看見這場面驚了一跳：“這是遭強盜了？”

　　素蝶臉色陰冷，問眾人：“林小鶴呢？”

　　“往長樂巷去了?！?p>　　素蝶搶了程澈的汽車，一腳油門到底，橫沖直撞地在長樂巷尋了一個來回，不見林小鶴身影，又轉(zhuǎn)向鳳仙閣，途中瞥見一群人圍觀議論，急忙踩了剎車。

　　素蝶擠進人群一看，果然是林小鶴。他趴倒在地，滿頭是血，眼睛微闔已無神光。

　　素蝶顫身一動，伸指在他鼻前探了探，所幸還有氣息，但他臉色通紅，嘴唇翕動卻沒有聲音，似食噎之相。素蝶當機立斷，一掌拍在他背上，頓時一口鮮血噴涌而出，林小鶴當即醒轉(zhuǎn)。

　　素蝶攜林小鶴一齊來到鳳仙閣，門外張燈結(jié)彩掛囍字紅燈籠，屋內(nèi)大擺宴席觥籌交錯，這青樓的梳弄禮竟與清白人家的婚禮無二。

　　素蝶拿出葉三爺?shù)臅艛傞_，朝張媽媽道：“這是葉三爺?shù)挠H筆信，速去放了泠兒！”

　　張媽媽瞇瞪著眼湊來看了，突然劈手搶去扔給吳平：“你瞧瞧落款處的印章是否為葉三爺?shù)乃接?。?p>　　吳平仔細瞧了，嘻皮笑道：“是葉三爺?shù)挠??！?p>　　“寫的什么？”

　　“速放鳳仙閣泠兒?！?p>　　張媽媽不緊不慢地搖扇道：“信上只說放她，完事之后再放也不違令。你們就坐下來吃杯酒，等等罷?！?p>　　林小鶴怒不可遏，不再與這無賴老鴇講理，一腳踢翻面前的酒席，就要往里院去。一群手持棍棒的小廝從四處圍來，阻了他的去路。兩方纏打之下，一個衣衫不整的男人從后院跌了進來，白色的馬褂上染有一大片猩紅血跡，頗為刺眼。

　　素蝶一眼就瞧見了他。

　　她摸了摸葉三爺贈與的手槍，深吸一口氣，在混亂中繞到他身后，槍口抵在他后腦勺上：“汪奎。”

　　汪奎舉起雙手轉(zhuǎn)過身來，腰間血流不止，臉色極其慘白。他一眼便看出她不會用槍，但她面目陰冷寒光攝人，竟也生了一絲懼意：“你怎知我是汪奎？”

　　見他雙手染血，素蝶頓覺不妙：“泠兒怎么了？”

　　“不過一個窯姐，死不足惜?！?p>　　“你殺了泠兒？”

　　“你又能奈我何？”

　　素蝶急聲向林小鶴大喊：“小鶴！速去救泠兒！速去！”

　　汪奎趁機奪下手槍，反手鉗制住她，獰笑道：“你的模樣不輸泠兒，日后就代她伺候我罷！”

　　素蝶冷嗤一聲：“你倒仔細看看這把手槍。”

　　汪奎摸到手槍上的刻字，瞬間臉色大變——這是葉三爺常用的槍！

　　林小鶴掙出糾纏的人群，急步?jīng)_進里院，廂房密布約二三十間，卻是無從找起。于是踹了一間房門，揪出一個窯姐喝道：“泠兒在哪里！”

　　那窯姐見他雙眼布滿血絲，面目憤怒可怖，顫顫地指著一間房道：“那……那里……”

　　林小鶴幾步踏進房間，只見滿地玫瑰花瓣，梁上懸掛赤色彩綢，四處張貼囍字。正堂下擺了一對龍鳳呈祥的紅燭，燭光長盛如灼灼日光。

　　忽而一陣涼風襲來，吞滅燭火，鬼手般卷開曳地的紗簾，赫然望見一個女子赤身躺在大紅錦被之中?！淖笮夭辶艘恢Оl(fā)簪，絕美的臉龐上流著未干的淚。

　　林小鶴只覺那支發(fā)簪也扎在自己的心口，教他無法呼吸自此死去。

　　他脫下長衫裹緊她染血的身子，啞聲道：“泠兒……今日，我便娶你為妻?！?p>　　一向熱鬧的麗景戲園今日寂靜得緊，眾人悄無聲息地布置場面，不多時便有了洋洋喜氣。

　　林小鶴揭開蓋頭，泠兒穿了一件霞紅嫁衣，面容安詳如在睡夢。攥緊蓋頭的手顫了顫，他緩緩俯下身去，在她唇間輕落一吻。

　　這世間已然無你，縱是星河墜落，江?？萁?，也不能燃死灰之心，沉不系之舟。

　　泠兒，若有來生，一定要來尋我。

　　一場大醉已是七日之后，素蝶拖了林小鶴扔在泠兒的墓碑前，恨鐵不成鋼道：“你如此頹靡不振，日日以酒為食，可是泠兒愿意看見的？”

　　林小鶴滿臉胡渣，抱著墓碑爬起來，望見碑上的刻字，忽然哀極生狂，放聲大笑：“愛妻林泠兒……哈哈哈！林泠兒！我的妻……我的妻死了……哈哈哈！她死了……”

　　素蝶見他雖狂笑而淚水不止，含淚喝道：“林小鶴！”

　　他似是想起什么，陡然收了情緒，盯著墓碑一字一句道：“我不會讓你枉死?！?p>　　林小鶴沖回戲園，斷然取出一把紅纓長槍，尋了砥石打磨槍刃。素蝶隨后追來，霍霍磨刀之聲令她頗為不安：“你想做什么？”

　　“血債血償。”他眼中一片寒光，令人如臨深淵。

　　素蝶極力勸道：“不可！汪奎平常出門便是前呼后擁，出了這等事必得加派人手。你身上有傷，如何敵得過？”

　　“我這槍術(shù)世代所傳，何懼那區(qū)區(qū)小兒？”

　　“縱使能敵，你殺他之后又如何脫身？”

　　“我雙親具亡，愛妻慘死，赤條條來去無牽無掛。誓報此仇，無須脫身！”

　　“泠兒若泉下有知，也不忍你賠命??！”

　　林小鶴憤慨道：“大丈夫護不住心愛之人，已是無能；心愛之人慘死而不報仇，便是懦夫。我林小鶴縱是草芥，但也生于厚土，長于烈陽，絕不做那懦弱無能的鼠輩！泠兒信我愛我，將一生托付于我，我若不殺汪奎為她報仇，死后有何面目去見泠兒？”

　　素蝶見他心意已決，長吁一聲，無奈道：“罷了，你盡管去，我拼盡全力也會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