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路上忽然冒出了一群人,穿著制式的衣服,手里拿著劍,為首的是個瘦小的中年人,身邊站著個瘦成木桿兒的年輕人,兩個人瘦得如出一轍,一看就是父子。
年輕人看容涼的眼神里帶著得意之色和恨意,正是姑蘇城酒樓中被容涼坑了寶劍的鄧子歸。
他回到穹山后差點(diǎn)被他爹打死,現(xiàn)在背上還是皮開肉綻,他爹雖然教訓(xùn)了他,但也不能任由一個小人把他們門派的東西帶走,于是便帶人追了上來。
洛青荼見狀跟容涼道,“這是打了小的,來了老的,那個老頭是窮山派的老大吧?”
“嗯。”容涼點(diǎn)點(diǎn)頭。
鄧子歸得意地指著容涼二人,趾高氣揚(yáng)地道,“看什么看,這是我爹,穹山劍派的門主,你們兩個還不快識相的把寶劍還回來,再給我爹磕三個響頭,我們還可以饒了你們的小命?!?p> 洛青荼撇撇嘴,果然江湖之大,什么樣子的神經(jīng)病都有,有爹了不起啊。
他朗聲道,“晚輩拜見老前輩,晚輩有一問,想請教一下前輩?!?p> 中年人的態(tài)度也是十分輕慢,他根本沒把這兩個年輕人放在眼里,“問?!?p> 洛青荼道,“你們窮山劍派,不管是老的還是小的都瘦的跟麻桿兒似的,為什么不去好好賺錢反而來追本公子,是想求本公子救濟(jì)一下你們嗎?”
此言一出,穹山劍派的人臉都變成了綠的。
“無知小兒!”中年人怒喝道,“你們用陰謀詭計騙走我派的寶劍,還出言羞辱我派,老夫今日便要替武林除一除蛀蟲?!?p> 容涼輕嗤道,“老匹夫真是好一個顛倒黑白的功夫?!保騺戆氪怪?,平常的時候可能是讓人覺得冷漠淡然,但是說話換上嘲諷的語氣時,便將輕蔑發(fā)揮得淋漓盡致。
“貴派的寶劍?青蓮劍仙的霜雪青蓮,在他離世后便成了無主之物,幾百年來也無第二個人讓它再度登上《九州神兵譜》和《劍譜》,你說它是貴派的?還真是厚顏無恥?!?p> 在九州大陸上,神兵無數(shù),英雄會遲暮,天才會隕落,但是兵器不會,兵器在《九州神兵譜》上的排名,是根據(jù)主人的實(shí)力的,比如說,天下第一武者的武器是根普通的木棍,那么這根木棍便會排在第一名。
而成了名的神兵,自主人身亡后,便會從《九州神兵譜》上除名,成為無主之物,而這必然會引起天下人的爭奪,誰能夠讓它重列神兵譜,誰便是它新的主人,這是九州大陸上的規(guī)矩。
而霜雪青蓮是近二十年才出世的,也無人讓它重列神兵譜,自然算是無主之物。
中年人被容涼氣得氣血上涌,牙根癢癢,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鄧子歸陰狠地瞪著容涼,“按你的說法霜雪青蓮不是本派的,那自然也不是你們的?!?p> 容涼抬眸,眼瞳里的黑霧隱隱擴(kuò)散,冰冷無情的目光看著鄧子歸,似乎有煞氣從那雙眼睛里溢了出來,她嘴角上勾,“自然。”
鄧子歸被那目光看得脊背發(fā)涼,直覺提醒他危險,只有一瞬他便反應(yīng)過來,“那今日是誰實(shí)力強(qiáng)寶劍便歸誰?!彼麄冞@么多人,還會怕兩個年輕人?況且他爹還在呢!
“大家給我上,搶回了劍,重重有賞!”
一聲令下,十幾個拿著劍的人便沖了上來,將容涼和洛青荼兩人包圍了起來。
洛青荼拔出霜雪青蓮,長劍在手,平靜下心緒,緩緩呼出一口氣,他終于知道為什么武林中會有那么多的血雨腥風(fēng)了,為什么那么多人終其一生不斷追求武道。
當(dāng)握住劍柄,面對一場爭斗的時候,藏在血脈里的血性便開始躁動,仗劍江湖,快意恩仇,以手中之劍平天下不平之事,他覺得自己好像,摸到了劍道大門的一絲縫隙。
“上次的春潮連雨,你還記得多少?”容涼輕聲問道。
“招式記了八成吧,其中的劍意記得不到三成。”洛青荼想了想道。
那三成劍意被他用在了內(nèi)力修煉中,他離第三層生生不息已經(jīng)很近了。
“夠用了?!?p> 容涼突然出手,折了前面一個弟子的手腕,又用巧力狠狠一扭,廢掉了他的胳膊,劈手奪下了他手中的劍。
這一切發(fā)生得太快,待眾人反應(yīng)過來,只剩那個弟子抱著胳膊痛哭的聲音。
容涼隨手挽了個漂亮的劍花。
眾人受到了挑釁,一擁而上。
容涼用的還是春潮連雨,洛青荼也跟著用上。
他用起來還是和容涼有很大差距,有形而無神,這是他第一次用劍。
內(nèi)力肆意在身體里流轉(zhuǎn),從手腕到了劍上,他開始并不適應(yīng),只能仗著劍法本身的精妙來抵擋眾人的攻擊,非常吃力。
慢慢地他將從容涼那里悟得的劍意運(yùn)用到其中,劍招則逐漸變得連貫起來,得心應(yīng)手。
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
原來是這樣!
洛青荼從越來越熟練的劍招中慢慢悟出了劍招中蘊(yùn)含的劍意,勢不可擋,連綿不絕,是春天的江潮,也是樹木長出的新芽!
春水至則萬物生,萬物有枯榮盛衰,可是生命是有延續(xù)的,冬藏春生,生生不息。
原來這就是第三層生生不息的意境。
容涼一劍刺穿了一個人,又飛起一腳踹飛一個,得以喘息的機(jī)會,她抹掉嘴角溢出來的鮮血,沒有內(nèi)力護(hù)體,對上這些有內(nèi)力的人,不受傷才怪。
容涼憑的不過是遠(yuǎn)勝這些人的外家功夫和生死間磨礪出來的眼力,一眼便能看出這些人的破綻,但是這樣還不夠,她握劍的手已經(jīng)被震得開始顫抖了,內(nèi)臟也受到了一點(diǎn)震傷。
她看了眼洛青荼,不出所料,已經(jīng)踏入了第三層。
春潮連雨這招,本就是她年少時從第三層生生不息中悟出的劍招,因此意境上相同,她是故意教給洛青荼這招的,以他的資質(zhì),定能從劍招中領(lǐng)悟生生不息的意境。
洛青荼踏入生生不息之境,丹田處似乎是形成了一大片湖泊,“水流”在體內(nèi)瘋狂流轉(zhuǎn),洗髓伐骨,不足片刻,全身經(jīng)脈盡通,洛青荼覺得整個人都通透了,那一刻,他的腦海里閃過一絲靈光,手中的劍折了個彎,穿透了一個攻上來的人脖子,鮮血四濺。
容涼微怔了一下,這小子是……悟出了自己的劍招?
洛青荼手中劍招已經(jīng)變了,變得十分開闊,同時又十分靈巧,劍軌變化上更加靈活。
容涼突然就明白為什么人們收徒都要收天才了,因為天才能夠帶來驚喜。
她直接扔了劍站在一邊,看洛青荼一個人和他們打斗。
她原來的估算是洛青荼突破到第三層,大概能打個平手,可是此時洛青荼悟出了新的劍招,勝負(fù)便已經(jīng)分出來了。
果然,不久后,十幾個人只剩下了五個,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尸體。
那五個人還輕重都掛了彩,中年人瞇了瞇眼,把人叫了回來,他對鄧子歸道,“你帶著剩下的人,用劍陣。”
鄧子歸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早就想親手教訓(xùn)他們了!用劍陣的話,他們再強(qiáng)也無濟(jì)于事。
他帶著剛才沒動手的九個人圍了上來,這九個人實(shí)力比剛才的十幾個強(qiáng),而他自己,實(shí)力更是在他們之上。
洛青荼心頭的殺伐之意退了下去,看著一地被他殺掉的尸體,惡心感涌了上來,“嘔——”
他殺人了,他看向自己被濺了血的手,雙手忍不住地開始顫抖。
少年脊背繃得筆直,緊咬著嘴唇,痛苦地閉上眼睛,臉色蒼白帶著冷汗。容涼記得這個少年,一個月多月前看見受了重傷的自己,嚇得半死。
這半個月,流落江湖,也見了不少血腥和死人,突然自己殺了人,該是怎么樣的心境?
洛青荼的心都在戰(zhàn)栗,仿佛是一直生長于溫室的花朵,突然見到了暴風(fēng)雪。
見到死人和自己殺了人的感覺太不一樣了,內(nèi)心的惶恐感都要把他吞噬了。就在這時,一只手覆蓋上他握劍的手上,又穩(wěn)穩(wěn)地握住,洛青荼就像大海上漂泊的人找到了浮木。
是容涼的手,那一刻洛青荼內(nèi)心的惶恐不安全部都退散,天光下至。
她不是浮木,她是港灣。
洛青荼緩緩睜開眼睛,看見了容涼漆黑的眼瞳。洛青荼很少和她對視,除了她總是半垂著眼皮外,更多的是那雙眼睛里的邪氣,似乎能吞人心魄。
但是此時此刻,那雙黑眸里沒有邪氣,是一片清澈的黑色,里面只有他的影子。
“你們準(zhǔn)備好做一對亡命鴛鴦了嗎?!奪我寶劍,害我同門,今日讓你們血債血償!”
鄧子歸帶著九個人再度圍了上來。
“廢話真多?!比輿鲞B眼皮都沒抬,低著頭,解開了自己手腕上的白絲絹,冷冷地道。
她手腕上的上早就好了,這絲絹被她洗干凈,當(dāng)護(hù)腕一直纏在手腕上。
鄧子歸冷笑一聲,“等你領(lǐng)教了我們蒼穹劍陣,會為你的言行后悔的?!?p> 蒼穹劍陣是穹山劍派的立派之本,威力驚人,便是一流武者也破不了陣,他有絕對的把握,“列陣!”
鄧子歸一聲呵,其他人便擺出了各種姿勢。
容涼看都沒看,從洛青荼手中拿過了霜雪青蓮。
洛青荼突然反應(yīng)過來她要做什么,連忙去阻止,但是為時已晚,劍鋒割在她冷白的手腕上,如同切豆腐一般,鮮紅色的血流淌出來,在雪亮的劍鋒下格外灼眼。
“你一天不做妖你難受是不是!”洛青荼幾乎是吼著說出這句話,直接奪回了她手里的霜雪青蓮,用自己還沒穩(wěn)定下來的手提著。
在一個黑夜里,她也是這樣,劃破了自己的手腕。洛青荼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就像那劍,也在自己的心上割了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