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果不其然,玉帝派人來保釋她,百花仙子來求過姮娥,花族一眾小仙也都來鬧過一場,偏偏楊暕十分坐得住,就是不放人。
一連過去好幾日。幸則更闌是個善于虛度光陰的人,她并急著取楊暕的天眼,只每天關(guān)在房里自己跟自己下棋。因為她知道,楊暕其實也不急著查明天機(jī)鏡的下落。
只是難為哪吒三番五次來看她。他鬧成這樣,為的不過是自己換皮一事?,F(xiàn)在哪吒唯一希望的,就是在更闌換皮之日前,能盡快找到天機(jī)鏡失竊的真相。
這幾個月來,不知是不是自己越來越習(xí)慣疼痛,她已經(jīng)不會疼得昏死,甚至覺得這換皮的時長也不那么難熬。
拋去囚犯的身份,她的待遇似乎還算不錯。自上次和楊暕碰過面,每天都有定點(diǎn)的飯和另加的蜂蜜送過來,也沒人盯著她,更闌竟然覺得意外的輕松。
哦,對了,就是清兒和哮天犬實在不討她的歡喜。
也不知道楊家人是不是故意的,每次送飯,都是清兒送來,要不就是哮天犬。偏他倆特別喜歡看更闌郁郁不得志的模樣,每次看到更闌,都是先嘴角輕翹,眼神倨傲,再配合著用鼻子嘲諷地“哼”一聲,這幅模樣真真是渾然一體,很倒胃口。
這天一早,沅芷竟出現(xiàn)在真君神殿里,且打好了熱水,叫她起床,更闌揉了揉眼睛:“沅芷?你?”
沅芷甜甜一笑,擰干了毛巾,遞上帕子讓更闌醒醒臉:“楊暕當(dāng)我進(jìn)來的。不僅奴婢來了,貴人也來了。”
更闌順著沅芷的方向一望,果然玄帝就躲在她身后的不遠(yuǎn)處。
玄帝見到她,立馬捧出一個如沐春風(fēng)的笑容,顛顛跑過來抱住還未梳洗的她,先親了兩口,之后就一直瞧著她看,沅芷便十分有眼力見地樂呵呵到門外侯著去了。
玄帝打量了她一番又一番說:“你怎么瘦了?你看你這臉,本來就沒多少肉,現(xiàn)在瘦得跟只毛猴一樣?!彼D了頓繼續(xù)說,“是不是楊家虐待你?我找他算賬去!”
更闌沒奈何,嘆了口氣拉住他道:“你消停著點(diǎn)吧!”
玄帝嘿嘿一笑,乖乖坐回來:“我知道,夫人這是想我了,想跟我多待一會兒。”
這話也太肉麻了,更闌不禁打了個哆嗦,癟了回嘴。
為方便留在玄戈身邊,其實她希望玄戈喜歡自己,但不要喜歡得太多,能夠維持到天后來的那天就好。到時候自己功成身退了,他也移情別戀,兩人便沒什么誰對不起誰的說法。
所以她要制造自己也真心喜歡他的假象,“是啊,妾身想貴人了?!?p> 玄帝笑得很滿足,更闌又說:“貴人既然來了,不如幫妾身一個忙好不好?”
“夫人請講?!?p> “貴人擅制香,不知道有沒有一味可以使人說真話的香,如果有的話,貴人可否為妾身帶來?”
玄帝答應(yīng)得干干脆脆:“好?!?p> 除此之外沒有別的字眼。玄帝沒有推脫,更沒有問她為什么,這份干脆讓更闌微微怔了怔,驅(qū)使起了她想要探測他內(nèi)心的沖動:“貴人對我,為什么總是有求必應(yīng)呢?”
他哈哈大笑:“反正我?guī)椭阕鰤氖乱膊皇且淮蝺纱瘟?,不差這一回?!?p> 更闌一貫覺得,自己與他不是因為兩情相悅而在一起的。但不可否認(rèn)的是,他的確對她縱容。而她的儲妃之位看似一步登天,卻也是冒著重重危機(jī),費(fèi)盡了千辛萬苦,才來到他身邊。
可她此番走這一步,實在是沒有多為玄帝考慮——玉帝本就盯著他的錯處,自己還在這個時候給他惹事。
“對不起,妾身給貴人惹麻煩了?!备@說。
玄帝眸子淡了下來,沉沉說:“這次是有些棘手,許多事情都不湊巧地撞在一起了。但楊暕若敢傷你分毫,我必定替你加倍討回來?!?p> 更闌打住他這個念頭:“貴人切不可輕舉妄動!”她斂了眉,鎮(zhèn)靜地分析道,“天機(jī)鏡失竊,楊不念卻能來去自如,我想了想,不太會是楊暕縱容。相反,那個偷了天機(jī)鏡的人,一定會知道天機(jī)鏡沒有楊不念的血鑰便無法啟動,要不了多久一定會來刺殺楊不念,楊家父子不可能想不到,我覺得,他們很有可能是在兵行險招,請君入甕。”
“所以如果貴人貿(mào)然為我出頭,那到時候,就算天機(jī)鏡不是我們偷的,也變成我們偷的了。”更闌懇切道,“更何況玉帝現(xiàn)在已經(jīng)對貴人起了疑心,切不能再出事端,以免他抓住錯處,借題發(fā)揮?!?p> 更闌說得有理有據(jù),玄帝頓住半響,遂將聲音壓的低柔,眉宇松緩道:“你說的對,幾百年前我已吃過這樣一次虧,應(yīng)該長些記性。我想你來這里也一定有你的理由,所以我沒有阻止你。只是你要知道,我是你的丈夫,不管什么時候我都是最心疼你的。”
更闌沒有說話,只淡淡笑了笑,眼睛便迅速掃向了地面。
誠然他這話說得誠懇,但玄帝可能不知道,她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沒有用的關(guān)心。
什么是有用?什么是沒用?這不太好界定。不過像更闌這么務(wù)實的人,還是很好琢磨的。
玄帝從背后憑空變出一條帶勾刺的鞭子,說:“薄狳兇獸在人間作怪,導(dǎo)致流年大旱,顆粒無收,我早就想斬殺了它,恰巧答應(yīng)過要為你尋一好鞭,便抽了它的脊骨和尾巴,與你做個趁手的兵器?!?p> 這條鞭子的來歷著實有些駭人,但老實說,更闌見到它的第一眼就被吸引住了,目光不斷流連在鞭子上。從它的鞭身到隱隱透出的冷煞之氣,每個地方都太合她的心意,不由得想要去觸碰,剎那間,她突然就恍悟過來:“玉帝說發(fā)現(xiàn)你有異心,難道正是因為你斬殺了薄狳?”
玄帝沒有說話,只微微笑著。
更闌抬頭望著空大的房間,一時之間竟不知說些什么。
“那香我晚些給你送來,現(xiàn)在先吃藥吧?!毙蹆读朔涿鬯逅运?。
玄帝對于讓她吃藥一事實在是執(zhí)著,更闌都好幾次告訴他身上的毒已經(jīng)清完了,他不聽,還說吃了又沒壞處。
世間有這樣的奇聞,說一位丈夫在外面有了情人,于是和情人密謀下藥毒死妻子,但猝死容易被人察覺出端倪,便每天只在她的飯菜里下一點(diǎn),讓她慢慢耗損而死,最后連仵作也驗不出來死因。
雖然玄帝不是在她的飯菜里下毒,但打著治毒的幌子給她下毒也是可能的,更闌曾經(jīng)疑心過,于是她偷偷趁玄帝不在的時候問過藥王和哪吒,他們都說她福體安康,好得很。
更闌是懂些藥理的,畢竟在老君宮里也待了些年頭。沒親眼看著玄帝制藥,她總不太放心。是的,除了復(fù)蕓和阿娘,她從不輕易地相信任何人,連她自己,都時常覺得自己很涼薄。
她當(dāng)時不過六十歲,就已經(jīng)領(lǐng)悟了生離死別和孤立無援。對于漫漫神生來說,六十歲是多么短暫,卻能成為一生抹不平的傷痛。
后來玄帝走了,只留下了沅芷。
更闌勸沅芷也回去,沅芷不依:“這件事根本就不怪娘娘,原本就是奴婢的錯!奴婢沒別的本事,認(rèn)錯的骨氣還是有的!我總不能留娘娘一個人在這里受苦吧?!?p> 更闌無奈笑笑:“你看我在這兒“錦衣玉食”的,何來受苦?!?p> 沅芷一看也是,楊家給娘娘的環(huán)境確實不錯,但她還是說:“反正我不能讓娘娘獨(dú)自一人承擔(dān),不然我也太沒良心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