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闌后知后覺地發(fā)現,自己比以往易眠。比如今天是眾女仙朝拜她的日子,她竟睡到了日上三竿,還是沅芷推她她才醒的。
她覺得很負罪,母親還被困在無根海,自己居然能睡得如此“心安理得”。
她出來的時候,沅芷說除了天庭的幾位公主,其他女仙都已候在了衍重殿。
為確保天后尊貴,儲君未繼位之前,儲后通常不會嫁到九重天。雖說玉帝正“如日中天”,玄帝迎后遙遙無期,但更闌心里很清楚,儲妃統(tǒng)領在編女仙,終歸只不過是暫代,將來是要讓位的,絕不可能竊勢擁權。衍重殿是君后的正殿,更闌本來就是為儲后“作嫁衣”,所以還是在此參拜。
復蕓作為老君宮里的人,原本需來參會。但考慮到她近期忙于籌備婚禮抽不開身,更闌特意免了她的參拜。
按照參拜流程,眾仙需報上名頭和司職,再齊行三叩九拜之禮,最后由儲妃做訓話。但眾仙剛要行禮,就被更闌抬手打斷:“眾仙家原不必拜我,大家日后尊的應該是天后,重的也應該是天后,本宮代協(xié),不過是權宜之計。本宮年紀太輕,不大曉事,將來還需要眾位仙家?guī)鸵r提點著呢。”她的目光掠過一眾階下的女仙,和煦笑著,端起一派淑德成章的模樣。
“這傳聞不如親見,想不到儲妃娘娘如此知書達禮,看來以前那些謠言都是以訛傳訛,有娘娘如此順天恤民,真是在座你我諸位仙家之幸啊。”一位綠衣仙姝的馬屁拍的實在是好,連更闌也要多謝她捧場。本是東風吹馬耳的話,但她的馬屁剛拍完,就有人立馬嗤之以鼻地小聲譏諷:“吮癰舐痔!”
更闌端起茶杯,低頭抿了口茶,不動聲色。牡凝也在一旁專心看戲,并不打算幫她這“侄女”說些什么。
“要說這溫婉賢良,姮娥仙子可是當仁不讓。大方又識禮的典范,便是姮娥仙子了。司法天神和月宮仙子,那是新天條出世的第一對神仙眷侶,是眾神夫妻的楷模,相敬如賓的表率啊?!备@才看完一出戲,這邊就又有人頂話上來了。這話啊,是含著骨頭露著肉,在座的眾人都心里明鏡兒似的。姮娥仙子是表率?那儲妃娘娘作為眾女仙之首算什么?
除了這個,還有另外一個原因,那就是更闌和姮娥的兒子楊不念“不清不楚”,故意提及,也是出于女人和女神都有的八卦心理。
可見,有女人的地方就有擂臺,甭管誰和誰,也甭管是為了什么,總有那么一兩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
更闌看了看姮娥,姮娥不好意思地扯出笑容,卻不見有何欣喜之色。
誠然更闌有些頭疼,不過她早已料到了。自己年紀尚輕不說,在此之前,她的名聲也早就被傳得面目全非,在她們眼里,儲妃娘娘已然是寡廉鮮恥,自然難以服眾。她自己其實不太在意這些虛名,不過表面功夫還是要做做的,畢竟顧慮著玄帝。
更闌漫出一抹笑,聲音輕輕淡淡:“風神何在?”
“小神在此,娘娘有何吩咐?”風神站了出來,行禮彎腰。
“蘇州今年亢旱,可請風神到下界行一行雨?”
風神婆面露難色,遲疑道:“能為天庭效力小神義不容辭,不過降雨乃水神龍王之職,小神……力所不及也?!?p> 更闌又換了個人問:“那孔雀大仙,你且可行?”
孔雀大仙也為難地搖了搖頭,道:“恕小仙無能……”
更闌寬慰道:“并不是各位仙家無能,是本宮此問的確強人所難?!?p> 眾仙有些不明,面面相覷,更闌頓了頓繼續(xù)娓娓而談:“上帝立君師,朝廷設官職。你我既擔神職,便該盡司其責,正如風神掌風,孔雀統(tǒng)領百鳥,伶神不以賢德著世,而在乎美丑真?zhèn)巍F渎毴f殊,各不相同。涇不涉渭,冬不易夏,世之所以治,皆因萬物守本。愚卑之朽木尚知,諸神不知,痛之痛之?!备@捶著胸脯,甚為痛心。
群仙默然。這話就是告訴她們,身為伶神,位在儲妃,賢德本不是她的分內之事,分辨美丑去偽存真才是。你們這些神仙,也本應該致虛守靜,輔助萬物生長,一心一意為民生謀福祉,而不是無中生有,整天關心別人家的事。這些道理連人間的一朽一木都知道,作為天上的神明卻不知,受著凡人香火卻不思為民之策,有再大的本事也終歸德不配位,真是太令她心痛了!
眾仙還不算太蠢,聽出了更闌的意思,須臾間變得鴉雀無聲。
這個時候,牡凝終于笑著站了出來:“娘娘教誨得是,我等自當謹記?!?p> 更闌想起老君模樣,便儼然學起他老夫子式的做派:“嗯。知之切才能行之篤啊?!?p> 牡凝頓了頓,笑著又說:“小仙還有一事要請示娘娘?!?p> 更闌點了點頭:“百花仙子請講?!?p> 牡凝朝身后的一位使了使眼色,那人就帶著東西躬身上前:“下仙乃水仙花族一無名小吏,本無緣得見娘娘,但幸得百花仙子和娘娘垂青,因培植出一株紫色水仙,斗膽帶過來獻丑,請娘娘品鑒。”
沅芷立馬下去,接過那盆亭亭的水仙,回身呈遞到更闌面前。
誰知沅芷一個沒小心,快到的時候踩滑了臺階,整盆水仙花里的水,全都濺到更闌身上弄臟了她的衣服。
紫色水仙是沒得賞了,幸好,人沒大礙。
眾仙一下子提心吊膽,朝拜會讓儲妃娘娘如此出丑,這小丫頭怕是要遭殃了。牡凝先一步勃然大怒,責備沅芷不長眼,沅芷連忙跪下,但臉上除了自責,卻無懼怕之色:“娘娘,您沒事吧?請娘娘責罰。”
更闌淡定地抹去臉上的水珠,還往濕透的衣服上擦了一把,緩緩道:“本宮沒事,扶我進去將這身衣裳換了吧?!?p> 沅芷愣了愣,眨眨眼很快應了聲:“是?!?p> 更闌起身要走的時候,突然想到了什么,便回頭朝眾仙親厚一問:“各位仙家還沒有食宴吧?”繼而叮囑汀茹道:“汀茹,去備些茶點來。快晌午了,朝拜會還沒有結束,本宮要回去換身干凈衣裳,先讓眾仙家填填肚子,捱一捱時間。”
其實接下來的會沒什么好開的了,不過就是論一論那紫水仙是否加緊批產,該不該投放人間。牡凝雖說有些趨炎附勢,但她也還算當得起百花一職,從那株辛勞培育出的紫色水仙來看,她確實真心實意在為百花各族掙得前程。所以更闌坐在那兒的時候,就已經看得明明白白,決定同意了。但她還是讓眾仙守在這里,是為了讓她們明白,她謙和待下是一回事,而她們守規(guī)矩又是另外一回事。
更闌來來去去,約摸近半個時辰。
跟預想中一樣,最后她同意了紫水仙的問世,其他人也無異議,沒多久便都散了。只是牡凝臨走的時候,交給更闌一封“家書”。更闌看了,她的凌霄“父君”在信里表達了多么想念她,多么以她為榮,還說族里一切很好,不用回來看他。
那天晚上,玉帝著人裝作路過的宮娥,塞了張紙條給她,對她告密玄帝出游一事大為贊賞——玄帝果然有異心,多虧更闌通風報信。
更闌很疑惑,她向玉帝“告密”的事玄帝不是不知情,那就應該配合著不讓玉帝察覺出什么才對,但看紙文上的意思,這是讓玉帝抓住了什么把柄?
正想著,沅芷進來通報,說真君神殿來人了,是楊暕。
楊暕?他來做什么?難不成是玉帝讓楊暕來拿問玄帝?
可玄帝并不在。玉帝既對自己有此褒賞,也不可能不知道玄帝蹤跡。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更闌授意讓楊暕和他的人進來。
楊暕每次見她,都要愣上一愣,這次也不例外,只是這次在回神后,他義正言辭地盤問:“儲妃娘娘,不知昨日午時,娘娘身在何處?”
更闌回道:“衍重殿?!?p> “娘娘未去過別處?”楊暕話里有話,似乎在提醒更闌什么。
更闌輕描淡寫地回答:“哦。宴會快結束的時候,本宮衣服臟了,便回弄霞居換了身衣服?!?p> “可娘娘換衣的時間未免有些過長了吧?據那日朝拜的女仙說,娘娘走了近半個時辰?!?p> 沅芷不知楊暕是何用意,但她聽出這番言辭分明就是在質疑儲妃娘娘。儲妃娘娘回弄霞居更衣原是因為自己,而娘娘眼下卻沒提她一個字,顯然是在護著自己。于是沅芷站出來,不卑不亢地忠心護主:“真君什么意思?是覺得娘娘在說謊?奴婢一直跟著娘娘,除了弄霞居,娘娘哪里也沒去!”
楊暕來回踱上幾步,慎重開口:“天機鏡于今日午時失竊,小神已查問過其他人,女仙都在娘娘這里聽訓,男仙也無擅離職守之人,只有娘娘在午時離開過眾人的視線,所以娘娘若無除貼身侍女之外的人證,恐怕難以洗清嫌疑,還請娘娘隨小神走一趟?!?p> 他的意思是,沅芷是她的人,不能作為她的人證,而其他人都沒有作案時間,只有她有,所以她的嫌疑最大。嗯,更闌以為他是拿人的,他果然就是來拿人的,不過不是來拿玄帝,是來拿她。
她和楊暕對視良久。心里冷了冷。
“本座的娘娘,什么時候容得他人污蔑!司法天神如此大張旗鼓來我真慶宮,意欲何為?”這聲音正氣凜然,將楊暕和更闌的對視打斷。沒想到玄帝回宮了,但知道玄帝沒事,更闌不自覺地松了口氣。
玄帝上前摟住了更闌,兩人目光交互片刻,玄帝便側頭沉下臉,來和楊暕對峙:“我的人,你帶不走?!?p> 哮天犬狠了狠神情:“我主人是司法天神,那可由不得你!”
玄戈的眸子十分平靜:“傳聞真君的三叉戟所向披靡,本座的玄天劍倒想討教幾招?!?p> 這話鏗鏘有力,不過就是太挑釁,惹得楊戩有些不快,不由寒了寒目光。
僵持之際,更闌卻抬手攔住了玄帝,揚了揚下巴,神情淡漠,卻流露出一份狡黠:“誒,司法講究公正,有冤就要判,有案就要審,此乃立刑之本。既然現在嫌疑指向本宮,本宮自當竭力配合。司法天神素來稟公執(zhí)法,一定不會縱曲枉直?!?p> 就這樣,更闌毅然決然走向楊暕。玄帝想保住她,她卻只交待了院里的柏竹葉子該掃了、衣裳也該收了這樣的瑣事,接著就不帶一絲悲喜,淡然走到楊暕面前,輕聲道:“走吧,真君?!?p> 楊暕看著她的時候,眼里閃過一絲猶豫,不過,最終還是將她帶走。
更闌被帶走了,沅芷急得很,便質問玄帝:“貴人為何不替娘娘求一求情?是奴婢的錯,娘娘是被冤枉的,應該奴婢去替娘娘受罰?!?p> 說完沅芷便要沖出去換回更闌,卻被玄帝拉住:“她那么聰明的人,做的每個決定都是最有利自己的。你不必去替她,她一定有自己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