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慕芬的問題，久久回蕩在江風的耳畔。他確實有意和她保持距離，原以為兩個人都很忙，可以蒙混過關，沒想到還是被察覺出來了，甚至都想不出來是怎么察覺到的。他不能再放任自己去靠近她，不能讓這段感情有茁壯成長的機會，越生長，連根拔起的時候就越痛。

　　躺在床上，閉上眼睛，他突然想到了一個小說，又起身，奮筆直書。這篇小說寫一個社會的最底層，從小被父母拋棄，孤兒院長大，沒什么朋友，各方面都很不順利的人。孤兒院的生活其實并不差，那里的工作人員都很好，也會有很多志愿者去看望他。大家以為這樣一個沐浴著社會的關愛長大的人，會努力學習，回饋社會。結果呢？他長成了一塊石頭，對于別人的關愛無動于衷，對于學習嗤之以鼻，只想著游戲和墮落。困境沒有成為他向上的墊腳石，成為壓死他的巨石。這里面固然有他自己的影子，更多的還是他的思考：不是所有的困難都能造就一個積極進取的人，絕望到一定程度，心理發(fā)生變異，很可能走向反面。一個人的心理補償機制，不一定都是正面的，如果情感一次又一次受挫，可能就會變得粗糙無情冷漠，從而變成一個沒有感情的人。

　　寫完這篇小說的時候已經凌晨四點多了，來不及想名字，就躺在床上睡著了。一覺睡到了九點半，遲到了，臉都沒洗，飛向店里。還好，上頭沒有人查崗，算是混過去了。

　　在江風的身邊，就有他筆下的石頭人。這家店里另一個洗車工小馬，父母雙亡，在伯父伯母的照料下長大，伯父伯母將他視如己出，跟自己的一雙兒女同吃同住，穿一樣的衣服，用一樣的東西，從來沒有區(qū)別對待過。伯父伯母家的孩子上學很爭氣，相繼考上了重點大學，他初中畢業(yè)就退學了，后來又被送回學校，最后混了一個專科，如今來到華城變成一個汽車修理工。從來沒有主動給伯父伯母打過電話，也沒買過什么禮物，就像他們都是跟自己沒什么關系的人一樣。別人問起他的時候，他只會說自己是一個孤兒，無父無母。

　　其實，有一段時間，江風自己也有過這種狀態(tài)。他覺得別人對自己的好，都是施舍和憐憫，不是發(fā)自內心的愛。這種想法是持久的，總會時不時冒出來。還好，他比較幸運，后來遇到了一心一意對自己的居久先生，算是慢慢打開心結，朝著比較光明的方向走了。

　　晚上回去后，江風又伏筆案前，開始修改自己的作品，刪刪改改，反復敲打，最后成就了一篇七千多字的短篇小說，命名為《石頭人》，投向一家知名的小說雜志。

　　石頭人不只是心如石頭，無情冷漠，還很堅硬，倔強，有時候甚至變得鋒利，會傷害別人。他目前并不知道怎樣才能改變這樣的人，也許人是不可改變的，只能將觀察到的東西展示出來。

　　一轉眼，明天就是元旦了，今晚是辭舊迎新的跨年夜。夏辰約了顧慕芬觀點零點的煙花，顧慕芬一口就答應了，她說自己回去換件衣服，化個妝再出門，讓他在約定的地點等自己。夏辰要到小區(qū)里接她，被拒絕了，她說，如果去接她，她就不來了。

　　顧慕芬下班回到家里，趕緊給秦美芳打電話，把時間地點都告訴她，想好了策略，促成秦美芳和夏辰。

　　然后她上了樓，去見江風。江風正在讀書，她輕手輕腳地走進來，他甚至都沒發(fā)現。她站了幾分鐘，實在等不及了，說道：“江風，你當我是空氣呢?！?p>　　他這才看到她，問道：“你什么時候來的？”

　　“真的假的？你看書這么認真的嗎？我都站了十來分鐘了。好久沒去紅袖書店了，一起去吧?！鳖櫮椒艺f道。

　　“半夜三更的，書店早就關門了?！彼f道。

　　“沒，今晚是跨年夜，紅袖書店有專場活動的，走吧?！鳖櫮椒艺f道。

　　江風跟著顧慕芬出了門，直奔紅袖書店。

　　秦美芳接到顧慕芬通知后，沐浴更衣，護膚美妝，精致打扮后出門了，十一點半的時候出現在江邊一個渡口。夏辰正在那里站著，四處張望。

　　秦美芳笑盈盈地說道：“夏總，晚上好?！?p>　　看到她，他有點驚訝，說道：“好巧，你也在這里?！?p>　　“不是巧合，小芬約我過來看煙花，夏總，她也約了你嗎？”秦美芳假裝疑惑地問道。

　　“她是這么跟你說的嗎？明明是我約的她。她怎么還沒來？”夏辰有點不悅地說道。

　　“可能是迷路了吧？要不然再等等?！鼻孛婪颊f道。

　　夏辰看了看手表，說道：“那再等十分鐘好了?！?p>　　十分鐘后，顧慕芬仍然沒有出現。夏辰等不及了，趕緊打她電話，無人接聽。打微信，也沒有回應。

　　秦美芳說道：“我試試吧?！彼龘艹鲱櫮椒业碾娫挘矡o人接聽，再打微信，一樣沒人回應。

　　夏辰有點擔心，說道：“美芳，你在這里，我去接她吧?！?p>　　就在這時，顧慕芬回了電話給夏辰，說道：“夏總，我突然有事，去不了了，你自己慢慢賞煙花吧，我們以后再約哈?！边€沒等夏辰發(fā)火，電話就掛了。

　　緊接著美芳的電話也響了，她開了外放，只聽顧慕芬說道：“芳芳，我有事不過去了，你慢慢欣賞煙花吧?！比缓髵炝恕?p>　　秦美芳心里明白怎么回事，夏辰則被氣炸了，說道：“什么人啊，竟然放我鴿子。”

　　“夏總，消消氣，可能小芬真的有什么事情走不開?！鼻孛婪及参康?。

　　“美芳，你看吧，我先回去了?！毕某秸f道。

　　“阿嚏”，秦美芳突然打了一個噴嚏。夏辰看到寒風中的秦美芳，說道：“你穿的太少了，等我一下?！?p>　　他跑到車上，拿出一個小毯子，給她披上，說道：“天越來越冷了，多穿點?！?p>　　秦美芳的心里美滋滋的，不過嘴上還是平靜地說道：“沒想到晚上這么冷，夏總，你先走吧。”

　　“你一會兒怎么回去呢？”夏辰問道。

　　“我打個車回去。”秦美芳答道。

　　“我送你吧。來都來了，也難得跨一次年。聽說這里煙花很特別?！毕某秸f道。

　　兩個人一起往指定煙花觀賞點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