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爹爹！”小眼兒一跳抱住了胖子的大肚子，然后甩甩手嫌棄地一撇嘴：“享爹爹，你又胖了！這次還是沒合抱?。　?p>　　胖子呲牙呵呵直樂，伸手從腰帶上掛著的布包里掏出兩塊果脯遞給她：“乖妞，你又跑出來瘋。你爹呢？”

　　他伸脖子瞧，只瞅見了一邊站著的姬亶。小眼兒一邊嚼一遍拽著他的錦邊窄袖哼唧：“享爹爹，我想去銅坊里玩，你帶我去好不好。我想看看大爐子冒火?！?p>　　這個胖子就是豬十三說的子享。他對這丫頭很是沒轍，剛一遲疑，小眼兒就開始嗡嗡嚶嚶假哭。子享趕緊哄：“好好好，不過你晶娘也在里面，你可不能亂說話啊?！?p>　　小眼兒乖巧地猛點(diǎn)頭，然后回頭沖姬亶狂招手。姬亶只得硬著頭皮上去，小眼兒一把拖住他嘻嘻笑說：“享爹爹，這是亶哥哥，他帶我玩呢，讓他一起去好不好?！?p>　　姬亶低頭站著，子享滑了一眼以為是豬十三的哪個鄰居，便不甚在意，三人前后腳邁進(jìn)了銅坊大門。

　　這是姬亶頭一回進(jìn)鑄銅坊，只覺得哪哪都新鮮，往哪里看都嫌不夠?？墒歉酉碛植坏枚毫?，只能在那些洗泥制范的人身上遠(yuǎn)遠(yuǎn)一望便匆匆向前跑去。也不知進(jìn)了第幾重院子，剛一進(jìn)門就聽見一聲嬌叱：“大享你死哪去了這么慢！”

　　一個身著淺松色短裙的倩影正拿著個新馬策瞪著這邊，子享慢悠悠走過去：“急啥，我又不懂，你自己看唄?！?p>　　“你就知道吃！”

　　“你吃得也不少?！?p>　　“少廢話，快幫我看看這個好看不。我要送人的……誒，小眼兒啊，乖乖又長高了。哎呀你那頭發(fā)真難看，過來我給你整整，咦？那是誰？”

　　裙擺一飄，一雙秀氣皮幫鞋踱到了倆人跟前。姬亶一抬頭，覺得這個正給小眼兒梳頭發(fā)的女子很是眼熟，仔細(xì)回想一下，這不正是入城時見過的子晶么。

　　子晶，亳地城主子畫的孫女，下任城主子旦的女兒。

　　那這位……姬亶看向子享，這又是子畫的哪位兒孫？

　　被小眼兒叫做享爹爹的胖子名為子享，雖然也屬多子族，卻并不是子畫的兒孫。說到底，其實子享應(yīng)該算是子畫的仇人。

　　不過此時姬亶沒空偷問子享的身世，因為他正被子畫的孫女兒支使得滿地跑。

　　子晶是城主子畫最喜歡的孫女、整個亳城的寵兒。尋常眾人見了自己莫不畢恭畢敬，偏這位少年形容淡泊，坦然直立不卑不亢，似乎沒察覺自己與兩位多子地位懸殊。除了子享，亳地還沒有第二個男人有這般云淡風(fēng)輕的氣度。

　　不過子享畢竟血統(tǒng)尊貴，就算如今沒落了也還是多子族。眼前這個小子卻是為什么？子晶來了興趣，叫他過來看看自己剛鑄好的馬策。姬亶將馬策握在手中掂量幾下，只見金燦燦的策身上密布著回紋云樣，綠松石分綴前端，華貴奪人二目貴。

　　他皺了皺眉，說：“這支銅策擺著看倒是合適，做馬策就算了?！?p>　　子晶挑了挑遠(yuǎn)山似的眉毛，示意他說下去。

　　“份量。這策還沒裝上辮梢就這么沉重，安上皮鞭之后會動起來必定砸腕?！?p>　　姬亶比劃了一個繞腕的動作：“馬策需要這樣揮?？蛇@把的重量連男子甩起來尚覺費(fèi)勁，大人您一個姑娘家怎么吃得住。”自家小妹和姜姝的馬策都是姬亶拿木頭給她們削的，對女子的腕力他可太清楚了。

　　見他說的是實用性，子晶有些失望：“你別管重不重，使的那人拿的動就好了。你就看看形制紋飾美不美，有沒有哪里不妥?！?p>　　“這個我就不懂了。”姬亶將馬策遞還給她。

　　一旁的子享熱得直扇風(fēng)，忍不住催道：“我的司工大人吶，知道您眼光高，做個馬策也要精美絕倫才罷休?？墒窃勰懿荒芑厝チ耍拷駛€小食的宴饗可是有巫紅出席，我還得回庖廚里盯著去。”

　　他連聲催促，銅坊管事忙叫人將其他東西一一捧出，原來是一套銅鑲綠松石的轡頭和固定韁繩的弓形器。兩個小羌奴上前欲接，子晶喝住他們，回頭叫姬亶：“你，幫我搬到車上去。”

　　姬亶本已退到外面了，正打算四處轉(zhuǎn)轉(zhuǎn)去，這下只得認(rèn)命，扛起東西跟著小羌奴往外走。子晶拉拉小眼兒，小姑娘亂糟糟的頭發(fā)已經(jīng)被她編成個漂亮的辮子盤著，這會兒正摸著發(fā)辮跟子享顯擺呢。

　　“小眼兒，見了享爹爹就不理晶娘了，太傷心了……當(dāng)初你媽媽生你的時候還是我在一邊陪著的呢！”

　　子晶佯裝傷心，還擦了擦眼角裝樣子。嚇得小眼趕緊哄她：“晶娘娘，你最好了，你最漂亮了，你做什么都好看～我正在和享爹爹說，晶娘娘做這么美的馬具是要給誰用的呀？”

　　這馬屁捧得子晶心情大好，遂刮了下小眼兒的鼻梁，神秘兮兮地說：“這個呀是給我祖父做的～～誒對了，剛那小子是你們邑的？”

　　小眼兒歪著腦袋想想，先搖搖頭又點(diǎn)點(diǎn)頭，似乎很是糾結(jié)。

　　“這妮子，是不是都不知道。那他叫什么??？”

　　“哦這個我知道，他住我們家，叫亶?！?p>　　“哦……”子晶還想問，子享在旁邊叫道：“快走吧，庖廚都來人催了。趕緊。”

　　“切，你是急著回去看南軒夫人如何吧？”子晶牽著小眼出了坊門，倆人一邊吵架一邊出門上了車。小眼和姬亶站在車下目送，御者抖動韁繩催動馬兒，車輪滾動前行。

　　快要轉(zhuǎn)過彎時子享才慌忙從車上伸頭出沖小眼喊道：“丫頭～跟你爹說，明天杲時南門找我驗豬！”

　　“知道了?！毙⊙蹆罕闹鴵]手。

　　車駕粼粼遠(yuǎn)去，等煙塵也消失得看不見了，姬亶這才問出那個他憋了半天的問題：“丫頭，你跟子晶他們很熟嗎？”莫非豬十三是內(nèi)城人？他們的運(yùn)氣這么好？？

　　小眼兒一走一蹦噠，一邊還摸著頭上的發(fā)髻：“聽爹說，我娘以前是個織工。在晶娘身邊伺候過，后來娘嫁給爹以后，爹賣豬又認(rèn)識了享爹爹。他們幾個以前關(guān)系可好了，后來娘生我的時候，還是晶娘找的內(nèi)城巫女接生的呢?！?p>　　真沒想到豬十三和內(nèi)城還有這樣的關(guān)系。姬亶心中暗喜，這下有辦法混進(jìn)內(nèi)城了。他又問：“那，你那個享爹爹是子晶的兄弟還是叔父？嗎？”這個子享沒聽棄大哥說過。

　　這個問題難住了小眼，她立在當(dāng)街想了又想，小臉皺成一團(tuán)，連對面一輛牛車走過來都沒注意。車夫大聲吆喝著當(dāng)心，姬亶趕緊拉過她閃在路邊，牛車這才慢吞吞走了過去。

　　姬亶放下小眼往牛車一望，就見那車斗內(nèi)顫巍巍一座小山，堆的全是淡黃慘白的骨材。也不知這么多骨頭是要拉去哪里。

　　他正看牛車出神，小眼兒拽拽他：“亶哥哥，享爹爹不是晶娘的兄弟。好像……”小丫頭左右看了看，示意姬亶彎下腰，趴在他耳邊小聲：“我聽見爹說，享爹爹原來是亳邑城主呢?！?p>　　城主？亳邑城主不是子畫嗎？姬亶看著故作神秘的小眼兒，有點(diǎn)兒不以為然：畢竟是個孩子，大概是夸大其詞。

　　其實小眼兒并沒夸張，下任亳主原本就該是子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