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猜想他又要彈劾蘇軾,心情不悅,用極其不耐煩的語氣說道:“講!”
賈易料想太皇太后不愿聽他長篇大論地彈劾蘇軾,于是先舉了唐玄宗李隆基前期任用姚崇、宋璟、盧懷慎等,成就開元盛世,后期疏遠正士,親昵小人,任用李林甫、楊國忠亂政,造成安史之亂等事,以此暗示太皇太后如果阻止他進言就應了不虛心納諫之名,以保證自己能順利讀完全部的奏章。
果然,太皇太后沒有打斷他的話,任由他讀著。賈明叔將唐朝事例陳述完后,話鋒一轉,道:“尚書右丞蘇子由,外貌看似厚道,其實心機很深,比山川還要險惡復雜。巧言諂媚、滅絕人性,比蛇豬還不如……”
如此長篇大論地將蘇轍罵了一番后,稍作停頓,開始數(shù)落蘇軾,“其兄蘇子瞻昔日背離先帝之意,尚蒙皇恩寬宥,保全其性命,只將其貶逐,以滿足眾心。
蘇子瞻不自我反省,反而日益放蕩傲慢。
先帝駕崩后,蘇子瞻作詩自慶,詩云‘山寺歸來聞好語,野花啼鳥亦欣然。此生已覺都無事,今歲仍逢大有年’。此詩在揚州上方僧寺所寫,然后傳播于四方。
蘇子瞻心中不安,又增添了另外兩首詩,再顛倒其先后之句,題上元豐八年五月一日,從而告訴大家‘我托人置辦田產,書信來報說田產已置辦成功,故作此詩?!?p> 況且置辦田產這等極小之事,何至于‘野花啼鳥亦欣然’!
此時先帝山陵還未完工,人臣無不泣血哀號,蘇子瞻買了塊田竟如此歡欣雀躍,是何道理?
又說‘此生無事,又遇豐收年’,這又有什么可說的呢?
還有,他之前的策題不也涉嫌譏諷?!?p> 太皇太后面色不悅地看著賈易,道:“蘇子瞻館職考試的策題并無譏諷,那時吾已說過,休得再提!”
賈易道:“但蘇子瞻所作的《歸宜興留題竹西寺》這首詩卻譏諷先帝無疑,實在罪無可??!”
太皇太后道:“吾沒覺得此詩有譏諷之意?!?p> 賈易不依不饒地說道:“蘇子瞻心胸狹窄,以提出異議來彰顯自己出眾,以自己和他人不一樣來彰顯自己卓爾不群。他追逐眼前利益,隱藏深遠圖謀。其學術出自戰(zhàn)國縱橫之術,是個十分狡詐的人!
先朝實行免役法,他認為差役法為良法。等到官家復行差役法,他又認為免役法便民。他在杭州時,政務多以橫行霸道來樹立威信,顏章兄弟皆是無罪之人,他卻將其刺青發(fā)配!
杭州多年災情甚輕,蘇子瞻卻夸大其詞,說那里災情比熙寧七年、八年還要嚴重。熙寧年間饑荒、疫病盛行,每十人中能死五六人,如今豈能比那時更多?
他還曾建言興修水利,皆是虛妄無實。而且蘇子瞻還奏請疏浚治理西湖,乞賜度牒,將度牒賣錢雇傭民夫,聽聞他還借了百姓什器畚插之類的農具,虐待使喚捍江廂卒一同來挖湖筑堤,在湖中筑的長堤用來游覽觀賞美景,于公于私都沒有半點好處!
監(jiān)察官員畏懼強權,不敢觸其鋒芒,哪敢檢舉他的不法之舉!
如今被召還回京,他又聚集貪利小人,相互揚言圣眷隆厚,請求離京外任,以此來威脅官家和太皇太后,不讓他做首相,就不會留下來!
蘇子瞻、蘇子由必定想要兄弟二人專掌國政,盡納蜀人,然后將親信安排在重要職位上,再聚集眾多小人,謀害忠良,用心險惡,會逐漸讓國家覆滅!”
八月初二。
太皇太后將賈易和趙君錫的奏章交給宰相呂大防、劉摯。兩人將奏章帶回三省,蘇轍看了賈易和趙君錫的奏章,甚為憤怒,生氣道:“賈明叔胡說八道!”
幾名官員見狀圍了過來,道:“何故生這么大的氣?”
蘇轍指著賈易的奏章,道:“我兄長被李資深等人害得被貶黃州,沒有俸祿,窮困潦倒,九死一生,我小侄兒生下來一年就死了,賈明叔竟然又想故技重施,以詩文構陷我兄長!實在可惡!”
一人見蘇轍氣得滿臉通紅,安慰道:“放心吧,太皇太后自有定奪,不會輕易相信的。”
蘇轍指著奏章的一處,道:“他說我兄長在杭州橫行霸道,還說顏章兄弟無罪,那兩個惡霸要不是被我兄長發(fā)配,不知還要為害鄉(xiāng)里多久!
又說我兄長夸大災情,我兄長在杭州時曾給我寫信說過百姓受災多嚴重,我看信紙上還有很多圓形的水漬,想必是他向我訴說此事時一想到百姓受苦不免潸然淚下,漸于紙上。
兄長賑災、免費施藥、建造安樂坊,為了百姓把家底都快掏空了,竟然被賈明叔說得一無是處!”
一人道:“這些政績太皇太后也曾夸贊過,大家都是知道的。他信口雌黃,太皇太后豈會輕信?”
蘇轍越說越激動:“賈明叔還說興修水利虛妄無實,那修的河道算什么,治的井算什么,疏浚的西湖又算什么!疏浚西湖挖出來的淤泥無處安放,運走還費錢費力,兄長急中生智,直接用淤泥筑堤,既方便了兩岸百姓,又避免了淤泥堆放處變成灘涂,賈明叔竟然說兄長筑堤是為了游覽觀賞!真是豈有此理!”
又一人道:“對了,之前我一位在杭州的朋友給我寄信還說過此堤。他說蘇學士走后,杭州百姓將那條長堤命名為蘇公堤,以感謝蘇學士的所作所為。還有不少百姓立了蘇學士的生祠,為他祈福?!?p> 蘇轍看到奏章的最后,更加憤怒,道:“我兄長無心高官厚祿,只求清靜,不然為何將我嫂嫂、侄子們全部留在杭州,自己回京赴任,這不明擺著他不作長久逗留之計,賈明叔竟然說我兄長以退為進,威脅官家和太皇太后,不讓他做首相就不留下來!”
眾人安慰許久,見蘇轍的怒氣終于平息才各自散去。
晚上。
蘇轍返回家中,將賈易和趙君錫奏章的內容盡數(shù)告之,問道:“賈明叔所言可是真的?”
蘇軾道:“確有此事,但是我讓王遹造訪并非有所請求,只是質問趙無愧為何如此。子由……對不起,是我連累了你,我即日起就居家待罪?!?p> 蘇轍搖搖頭,微微一笑,道:“你我之間何須道歉。趙無愧這事無非就是我向你泄露朝政,你又傳了出去,我改日負荊請罪便是,這個我們以后再說。眼下最重要的是賈明叔的奏章,我們須得想個對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