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巖叟用不屑的眼神掃視了下呂陶和上官均,對太皇太后啟奏道:“臣要彈劾殿中侍御史呂元鈞、監(jiān)察御史上官彥衡。此二人最初聲稱罷免張蕓叟與公議不和,說要為其上書論奏,臣等信以為真。然而前幾天,朝廷召喚臣與欽之等七人赴都堂聽宣,唯獨不召呂元鈞和上官彥衡,臣這才懷疑他倆可能并未上書為張蕓叟求情。如此出爾反爾,有何信用可言?臣擔(dān)心他們這段時間所上奏章陳述之事并非實情,有誤圣聽,因此不敢不奏。若是他們沒有上書,那就算了?!?p> 最近王巖叟等人上書太多,太皇太后一見御史臺、諫院送來的奏章就心情煩躁,懶得翻閱,用略顯不耐煩的語氣回應(yīng)道:“你們最近上書的奏章太多,吾沒看完,暫不知其是否上書?!?p> 呂陶道:“近日以來,為了替張蕓叟說情,御史臺上下預(yù)先商議,統(tǒng)一口徑,以至于和諫官結(jié)為一黨,不顧事理是非,想要靠人多勢眾來戰(zhàn)勝公理,讓朝廷恢復(fù)張蕓叟言職……”
王巖叟心頭一驚,思忖著,好你個呂元鈞,虧我平時將你視為同黨,你竟然和盤托出!他急忙打斷呂陶的話,辯解道:“呂元鈞做事出爾反爾,其言不足為信,臣絕對沒有結(jié)黨。臣和欽之這般信任他,他卻連我們都騙,更何況太皇太后!”
呂陶質(zhì)問道:“我何曾欺騙你倆?”
王巖叟道:“那日你對我說‘等會兒寫個奏章’,又對欽之說‘等會兒理會一下’,可有此事?”
呂陶道:“確有此事。”
王巖叟對太皇太后道:“太皇太后,您也聽到了??梢姶巳苏f話不足為信,太皇太后切莫聽信此人讒言?!?p> 呂陶道:“啟稟太皇太后,臣剛得知張蕓叟被罷免監(jiān)察御史一職的消息時,未加深思,只因同僚因諫言而被罷免,想要幫他伸冤,于是就對王彥霖說‘我等會兒也去寫個奏章吧’。然后臣前往中丞廳,見到傅欽之,他將挽留張蕓叟的奏章給臣讀了,臣對傅欽之說‘我等會兒理會一下’。臣回去后寫了幾句,乞求朝廷保全言路,留下張蕓叟,但并沒寫完。
次日,臣在理檢院碰到王彥霖,他問臣‘奏章寫的咋樣了?’臣對王彥霖說‘剛想了數(shù)句’,然后臣將寫好的那幾句念給王彥霖聽,所以臣當(dāng)時確實打算上書。然后臣仔細(xì)思忖,覺得張蕓叟入職御史臺以來,諫言的事大多不可施行,他這次又要問罪夏人,臣也覺得不妥,朝廷因此事罷免他,不算過度處罰,不必上書。況且眾人已上書為其求情,少臣一個也不算少,臣也就無須上書論奏了。
后來傅欽之、王彥霖沒問過臣有沒有上書,臣也就不曾告之,何來欺騙他們?還望太皇太后明察事情本末?!?p> 上官均見呂陶解釋完了,自己也急忙解釋道:“臣聽說張蕓叟因為諫言失實而被罷監(jiān)察御史一職,曾上書過一次。后來臣反復(fù)思慮,覺得他只是被免去御史臺的職務(wù),朝廷讓他回館閣重新?lián)蚊亻w校理的同時還權(quán)判登聞鼓院。此次調(diào)動不算貶謫,朝廷的決定無可厚非,所以臣也就沒有再上書了。既已上書,何來出爾反爾?”
王巖叟、傅堯俞聽后與呂陶、上官均爭論許久。
韓維忍無可忍,對王巖叟等人呵斥道:“你們夠了!”然后對太皇太后道,“臣近日在都堂見到臺諫官,聽其所言,大該是說臺諫官可以風(fēng)聞言事,不當(dāng)因為一句話說錯就被罷免。臣對臺諫官說雖然他們可以風(fēng)聞言事,難道朝廷就不能考察他們的言論能否勝任此職,從而選擇去留嗎?
文太師年過八十三,先朝舊相,名重四方,二圣加以恩賜,不讓其致仕,而新進御史用沒有發(fā)生的事來詆毀他,太皇太后若不為文太師主持正義,使其忿恨引退,豈不有違之前的恩禮?他若引退,朝廷失去一名威望大臣,豈不可惜?
御史因為言語過失被罷職,但尚有館閣的職務(wù),還管理京師政事,對他非常優(yōu)待了,你們還有什么不滿足的,非要如此頻繁地?zé)_官家和太皇太后?”
范純?nèi)恃a充道:“近日有行為不端之人造謠生事,誣蔑良善。先用疑似之事誣蔑忠良,然后給他安個朋黨之名,便能盡逐良善有德之士……”
傅堯俞心念著,怎么,你這是暗喻張蕓叟想借劉奉世一事給文太師安插朋黨罪名,從而將文太師逐出嗎?他雙拳緊握,繼續(xù)聽范純?nèi)收f著,“孔子說過‘大家都厭惡的人,需要詳細(xì)考察,大家都喜歡的人也需要詳細(xì)考察’,大該是因為好人少而壞人多,君子不免被小人所厭惡,因此大家都說那人好,那人也未必就好?!?p> 傅堯俞忍無可忍,冷笑一聲,道:“范大人這話是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我們都是壞人,我們?nèi)硕鄤荼?,所以我們說張蕓叟好,他也未必好嘍?”
范純?nèi)实溃骸拔铱蓻]說你們,傅大人切莫自行代入?!?p> 太皇太后呵斥道:“夠了!吾累了,卿等跪安吧!”說完起身離去。
眾人躬身告退。呂公著年紀(jì)大了,緩步徐行了一會兒便和眾人拉開了一定距離,范純?nèi)首叩剿磉?,見其若有所思,問道:“晦叔,你在想什么呢??p> 呂公著嘆息道:“照這個勢頭下去太皇太后早晚會降罪言官。”
范純?nèi)蕠@了口氣道:“朝廷最忌諱朋黨,如果蘇子瞻主持的館職考試遭到臺諫官彈劾是個開頭,那么如今張蕓叟被罷更讓朋黨抱團之勢愈發(fā)濃郁,太皇太后怎能不生氣?”
呂公著道:“需得想個解決之法?!?p> 范純?nèi)实溃骸盎奘蹇捎辛疾???p> 呂公著搖搖頭,道:“還沒,我回去好好想想?!?p> 數(shù)日后。
呂公著上書啟奏:伏見太皇太后聽政以來,廣開言路,任用直言諫諍之臣,接受臣子諫言之多,前所未有。然而臺諫官們在這個位置上供職時間過長,前后諫言的事一多,難免有錯。如果一有說錯話就罷黜,怕以后沒人諫言,但是一直包容又怕他們愈發(fā)肆無忌憚。
臣夙夜深思,覺得不如對他們稍做榮升,令其解除言職,擇選有名望、學(xué)識的臣僚充任。如此,太皇太后對于最近上書言事的臣子可以全其恩意,又不至于太多駭人聽聞。
翌日。
太皇太后御筆親書扎子給呂公著:吾看了呂卿的奏章,覺得很有道理,臺諫官在這個位置上確實待得太久了。吾決定對其稍加優(yōu)待榮升,令其解除言官之職,擇選有名望和學(xué)識的臣僚充任。吾知卿忠心,甚感欣慰,所以卿先挑選出可被罷免言職之人,秘密告知于吾。”
呂公著寫了幾個人名送入宮中,太皇太后又挑選了了下,最終敲定人選。
數(shù)日后。
朝廷下詔:朝散大夫、御史中丞兼侍讀傅堯俞為龍圖閣待制、知陳州;王巖叟既辭起居舍人,以直集賢院知齊州;承議郎、秘閣校理張舜民通判虢州;殿中侍御史孫升差知濟州;右諫議大夫梁燾為集賢殿修撰、知潞州……因為此事稍遷、稍易、或免黜者共十幾人。
詔令已下達(dá),太皇太后獨坐殿內(nèi),長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朋黨總算驅(qū)逐出京了,希望朝堂可以盡快恢復(fù)寧靜?!?p> 數(shù)日后,蘇軾在翰林學(xué)士、知制誥的基礎(chǔ)上又兼任侍讀,為宋仁宗授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