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六。
朝廷舉行明堂大典。宋哲宗來到大慶殿行禮后,改穿常服,前往紫宸殿,宰相、百官相隨,眾人來到宣德門宣布各項赦令。同時,蘇迨被賜官承務(wù)郎,蘇軾為子叩謝圣恩。
大典結(jié)束后,幾名官員道:“大家難得聚齊了,不如一起去司馬公家祭奠一下,反正離得也不遠?!?p> 大家紛紛表示同意,集體前往司馬府,蘇軾、蘇轍也在同行的人群中。
大家走了沒多久,突然一人沖到人群最前面,張開雙臂阻攔道:“不能去!”此人正是上個月由崇政殿說書改任崇政殿說書兼權(quán)判登聞鼓院的程頤。
眾人不明所以,蘇轍上前一步,問道:“程大人這是何故?”
程頤道:“方行吉禮,不可吊喪?!?p> 蘇轍道:“從沒聽說過這些?!?p> 程頤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孔子說過‘是日哭,則不歌’,參加完明堂大典的吉禮怎能去吊喪?”
蘇軾冷笑一聲,低聲道:“泥古不化!這世上怎么會有這么死板、不近人情之人!”
蘇轍直視程頤,道:“孔子只說過‘哭則不歌’,何嘗說過‘歌則不哭’?”他知程頤為人死板,喜歡搬出古禮來說教別人,故意用他的矛來攻他的盾。書中只說吊喪后不能參加吉禮,可沒說參加吉禮后不能吊喪。
程頤頓時啞口無言,不知如何回答。
蘇軾補充道:“此乃鏖槽陂里叔孫通所制定的禮。”
周圍官員都是學(xué)富五車之人,一聽蘇軾的話,便明白其中深意,哄堂大笑起來。鏖槽陂是汴京城外雜草叢生的沼澤地,叔孫通為漢高祖劉邦制定過朝儀。蘇軾將程頤比喻成沼澤地里叔孫通,暗喻其鄉(xiāng)野之人沒見過世面而拘泥于小節(jié)。
程頤氣得滿臉通紅,甩袖而去,身后傳來一陣陣的嘲笑聲。程頤的學(xué)生太常丞賈易、左司諫朱光庭瞪了眼蘇軾,追隨程頤而去。
三人走遠后,賈易見程頤面色不悅,安慰道:“蘇子瞻粗鄙無禮,先生莫要因這種人動怒?!?p> 程頤厲聲道:“豈有此理!如此輕浮、玩世不恭之人,還被人眾星捧月,是何故!”
朱光庭道:“那是他巧舌如簧,蒙了世人的眼睛。早晚有一天,大家會知道他的丑惡嘴臉?!?p> 程頤看了眼滿臉擔(dān)憂的學(xué)生,道:“我想一個人靜靜,你們都回去吧?!闭f完快步離開。
朱光庭看著程頤漸行漸遠的背影,雙拳緊握,眼中閃過仇恨的目光,憤然道:“蘇子瞻你給我等著,今日你羞辱家?guī)熤穑斩ㄗ屇慵颖斗钸€!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翌日。
蘇迨當年因體弱,四歲還不能如正常小孩那樣行走,在杭州被辨才摩頂受戒后恢復(fù)如常。這些年除了名義上的和尚頭銜外,蘇迨日常生活和尋常百姓無異。蘇軾想著蘇迨昨日已被官封承務(wù)郎,而且也到了可以成親的年齡,是該讓他還俗了。為了保險起見,他還是寫信命人快馬加鞭送到杭州,征求辨才的意見。
數(shù)日后,朝廷下詔:中書舍人蘇軾為翰林學(xué)士,范百祿為刑部侍郎,錢勰為給事中,太常少卿鮮于侁為左諫議大夫,太常少卿梁燾為右諫議大夫,右司諫蘇轍為起居郎,左正言朱光庭為左司諫,右正言王覿為右司諫。
蘇轍此次升任起居郎和之前蘇軾擔(dān)任的起居舍人一樣,立于宋哲宗左右。而蘇軾擔(dān)任的翰林學(xué)士基本上歷屆宰相都擔(dān)任過這一職位,并由此出任次相,繼而官拜首相,所以蘇軾升任后,預(yù)示著未來他很有可能也會拜相。
蘇軾受寵若驚,急忙上書《辭免翰林學(xué)士狀》拒絕這一任命,被宋哲宗、太皇太后拒絕。朝廷將賞賜的一對官服、一條金腰帶、一匹馬連同詔書一并送到蘇宅。
十月初六。
朝廷下詔知汝州、正議大夫章惇知揚州。
數(shù)日后,章惇收到朝廷的詔書,帶著兒子章持、章援等人從汝州出發(fā),過汴京乘船南下前往揚州。章持時任承奉郎、勾當京西排岸司。
汴京設(shè)置有京東、京西、京南、京北四個排岸司,負責(zé)綱船糧運、裝卸等諸多事宜。
前段時間章惇因涼風(fēng)倒灌屋內(nèi)而驚致左右手足麻痹,休假無法處理汝州公事,章持得知父親病情后甚為憂心,遂向朝廷乞求朝假前去省親。
此時,章惇等人正行進在前往汴京的路上,章惇對章持道:“等到了汴京,你就回京西排岸司吧,總告假也不太好。我身體好多了,有致平他們陪著我就行,你就不用跟著我去揚州了。”(章援,字致平)
章援對章持道:“對啊,有我陪著爹就行,兄長放心留在京師。”然后對章惇道,“爹,咱們回到揚州就能經(jīng)常見到祖父了,不知道祖父最近身體怎么樣?”
章惇道:“你祖父已年將九十,身體大不如前,承蒙官家、太皇太后體恤,讓我調(diào)任揚州知州,方便就近照顧,皇恩浩湯,深表涕零?!彼m然嘴上這么說著,但心中還是暗藏憂傷。
十月十八日。
垂拱殿。
眾臣早朝啟奏諸事,侍御史王巖叟突然出列道:“啟稟官家、太皇太后,自從章子厚改任揚州知州的任命下發(fā)后,朝中議論紛紛,數(shù)日不絕。臣愚昧,實在不明白朝廷為何無故讓其升遷。章子厚飛揚跋扈、心懷不滿、恣意妄為、舉止無禮。若正典刑,自當誅殺。
官家寬宏大量,不對其予以重罰,只罷其樞密院機要事務(wù),讓其出任知州,罪孽重而責(zé)罰輕,大家已覺得他何其幸運,怎能沒過數(shù)月又調(diào)到大州?揚州比汝州大,級別高,章惇從汝州知州調(diào)任揚州知州相當于升官。
臣竊以為官家春秋方富,太皇太后不出房幃,更應(yīng)當嚴正政令和刑罰,樹立良善之風(fēng),以強調(diào)朝廷的氣勢,而不應(yīng)該姑息,來減弱天子的威嚴。臣擔(dān)心讓章子厚出任揚州知州會增強臣子怠慢官家之心,增長惡人欺天之意!此非國家之福,伏望官家、太皇太后深察臣言,對章子厚特加裁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