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弗反復(fù)撫摸著蘇邁的頭:“邁兒乖,以后娘不在了你要聽爹的話,好好讀書,知道嗎?”
蘇邁跪在床邊哭泣道:“不要!邁兒最調(diào)皮了,必須有娘陪在身邊才能好好讀書!娘不要離開邁兒!娘之前答應(yīng)過我每年上元節(jié)會陪我看花燈,端午節(jié)會陪我包粽子,立秋會陪我戴花,中秋會陪我賞月,冬至會為我添置新衣,除夕陪我圍爐守歲……我們年年歲歲都要如此!娘說過做人要誠實守信,您答應(yīng)邁兒的話豈能食言!”
王弗何嘗不想陪蘇邁做這些事,蘇邁如今才七歲(虛歲),未來的人生還很漫長,她多么希望可以陪著他成長,看著他娶妻生子、進士及第,這本是最平凡不過的事,然而她卻做不到。她輕撫著蘇邁的頭、胳膊、脊背,最后感受著自己的心頭肉所傳遞過來的真實觸感:“邁兒,對不起……娘要食言了……以后這些事就由爹爹和姨母陪你做……”
蘇邁撕心裂肺地哭喊著:“不!我不要!我要娘陪我!”
蘇軾早已泣不成聲:“小弗你不要離開我們!如果你不在了,我的人生還有什么意義!”
王弗看了眼蘇軾,虛弱地說道:“軾哥哥,你扶我起來?!?p> 蘇軾將王弗扶起,讓對方輕柔地躺在自己的臂彎里,淚水不斷滑落,濺在王弗的衣襟上。王弗貼著蘇軾因抽泣不斷起伏的胸膛,伸手撫摸著他的臉頰,往事的點點滴滴在心頭蕩漾。她回顧著短暫的一生,露出幸福的笑容:“我的軾哥哥是個曠世奇才,不僅有滿腹經(jīng)綸,更有一腔熱血與濟世之心……你的人生不光只有我,還有天下蒼生,終有一天你會流芳百世……”
蘇軾撕心裂肺地哀嚎道:“我不要什么流芳百世!我只要你!”
“只不過最讓我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性情太過直爽……以后一定要多加注意!”
蘇軾哽咽道:“你也說了我太過直爽,這些年你總在背后提點我應(yīng)該結(jié)交什么朋友,公事應(yīng)當如何處理,就連我背誦典籍遺忘處你也能從旁提點!我的生活早已離不開你,你若走了,我可怎么辦!”王弗對于蘇軾的重要性早已超越照顧日常起居的妻子,更像是思想的交流者、靈魂的寄托者,兩人常常一個眼神便已心意相通。
王弗很清楚王二十七娘不管從學識才華還是智商情商都比自己差太多了,妹妹僅能為蘇軾、蘇邁做的大概就是照顧他們衣食起居了吧。
以后的漫漫長路只能蘇軾一人獨自前行,一想到此她便不忍離去,可是天道無常,自己不舍又能怎樣呢!
她依偎在蘇軾的懷中,最后一次感受著熟悉的體溫和氣息,往日的記憶重回腦海,她清楚地記得蘇家門口的馬車旁,兩人隔窗相望;
記得上元燈會,華燈初上,伴著月色與燭光,兩人在人海中相遇,一眼萬年;
記得王家翰正軒畫屏處,兩人相遇、相知、相戀;更記得朝暮齋中,兩人朝夕相伴、恩愛有加。
與年少仰慕之人成婚十一年對于王弗來說何其珍貴與幸福,她無數(shù)次暢想著與蘇軾白頭偕老、兒孫滿堂的,如今這一切終將化作泡影……
她淚水縱橫、奄奄一息地對蘇軾說道:“今生能嫁給軾哥哥……真的太好了……那位奇怪的道人不是說了我們有三世情緣……軾哥哥……我們來生再見……”
“我不要什么三世情緣,我只要你今生陪著我!”
王弗微微一笑,用盡全身最后一絲力氣說道:“軾哥哥……再親一下我好嗎?”
蘇軾點點頭,深情地吻了一下王弗,突然感覺對方重心下移,抱著自己的手垂落兩側(cè)。蘇軾將手觸及對方的鼻息及頸部后先是驚愕,隨后將其緊緊地擁在懷中,渾身顫抖著放聲哀嚎……
蘇邁拉著王弗體溫殘存的手,哭泣道:“娘!你不要丟下邁兒!不要……”
門外守候的眾人聽到屋內(nèi)傳來哭喊聲,推門而入,皆悲傷不已。
根據(jù)宋朝習俗,人死后,生前侍者要抓緊進行招魂,以盼其魂歸附體。
小念拿起王弗穿過的衣服在眾家仆的幫助下爬上屋頂,面朝北面大喊:“王弗回來吧!王弗回來吧!王弗回來吧!”她喊完迅速回到屋內(nèi),將衣服蓋在王弗身上。眾人靜靜守候著,期盼奇跡發(fā)生。
已化作魂魄的王弗站在屋內(nèi)看著眼前發(fā)生的一幕,緩緩朝自己的肉身走去。突然一道鐵鏈從身后飛來將她緊緊拴住,她猛然回頭,只見身后站著兩人,一人牛頭人身,一人馬頭人身。王弗嚇得心驚肉跳,動彈不得。
牛頭馬面厲聲道:“走吧!”
王弗向后連退數(shù)步,雙唇顫抖著說道:“去哪兒?”
“幽都!”牛頭馬面說完分別立于王弗兩側(cè),拉著她瞬間消失不見。
眾人等了許久也未等到王弗魂歸附體,準備進行后續(xù)流程。蘇軾抱著王弗哭喊著:“不!小弗一定會回來的!我再等等……再等等……”
任彩蓮將蘇邁抱在懷里一邊哄著,一邊對蘇軾道:“別等了,時辰已過,大娘子不會回來了!早些籌備大娘子的身后事吧?!?p> 蘇軾聲淚俱下:“不!小弗不會離開我!她一定不會離開我!她答應(yīng)過我以后會陪著我,不離不棄!她不會騙我的!”眾人見狀無不為之動容,掩面哭泣……
幽都。
王弗跟隨牛頭馬面不知不覺已來到一座城樓前,她抬頭仰望,只見牌匾上赫然寫著“鬼門關(guān)”三個大字。
過了鬼門關(guān)便是陰寒刺骨的黃泉路,王弗環(huán)顧,只聞得哀嚎遍野,卻看不到哭喊之人,不由打了個寒顫。
漫漫黃泉路上,王弗心頭掛念著蘇軾,她深知夫君乃性情中人,十一年的朝夕相伴豈能一朝割舍,不知他該如何熬過這段艱難時光,越想越擔憂,越難以割舍。
她對身旁的牛頭馬面哀求道:“求求你們,讓我回去吧!”
牛頭馬面面無表情,不予理睬,拉著王弗繼續(xù)前行。